李家小兒子很聰明,知道這個時候父親對先生不滿,他撲到周離的懷裡,抬起小臉問周離,先生,是不是我背的不好?
周離彷彿透過眼前的孩子看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他只能不斷的背書寫文章,當別的孩子還在假山上爬上爬下的時候,他必須背誦易經艱澀的文章。後來大一點的時候,每一個燦爛的夏天,那些孩子開始吃冰核只有他聽著父親講解何為通鑒。
如果他和他的父親知道那後面的人生,也許他們不會如此急躁。
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在他還沒有成熟到承受榮耀和權力的時候,卻過早的得到了這一切。
周離笑著說,沒有,你背的很好,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聰明的孩子。
那個小孩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父親遠走的背影問,那父親為什麼生氣?是因為知道有別的孩子比我更用功嗎?
不。
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孩子,而且從來就不是個孩子。
周離說完,拿起一小盒松子糖遞給了他,並且說,和姐姐一起吃去,她已經在等你了。
那個孩子高興的拿著東西走遠了,他抬頭卻看見李晉又折了回來。
黎永先生彷彿對周家有些不以為然。
哦,沒有。
周離的手拿起那杯冷茶,握住茶杯的手有些蒼白,像是寒冷的天氣中由於氣血不足而致使手腳冰涼。
周家的公子十四歲中狀元的時候曾經回鄉祭祖,那個時候他的父親周演擺了三天的流水席,開了上千壇的狀元紅。那種壇子都有一人多高,很多人整整醉了三天三夜。
那個時候我也去了。即使年紀小,還不到十歲,可我也記得那種榮耀。
即使改朝換代,可是人們的身份還一如既往。即使有一天我可以富甲天下,但是依然不會擁有那樣的榮耀。
所以我希望我的兒子可以。
令公子聰明伶俐,一定不負厚望。
希望如此。
李晉第一次感覺,他和這個先生有些話不投機的感覺。黎永並不反駁他,但是他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讓他所有的銳利如同擊打在棉花上,軟軟的。
當他離去的時候,他總是想著黎永握住茶碗的手指,如此的蒼白,仿若沒有生命一樣。
而周離對他的看法很簡單,沒有誰對誰錯的事情,他們只是不是同樣的人而已。功名就是這樣的奇妙,有人辭官回家鄉,有人星夜趕路程。
在夏天終結的時候,連著纏綿二十多天的雨讓人們感覺很煩躁。
李晉得到了朝廷的一個訊息,新主龍貉要編修前朝的歷史,天朝的百官為了前朝末代權相周離的歸屬爭論不休。有的認為周離是鄭王子蹊倖臣,應該歸為佞幸,可是也有的人說,周離畢竟在雍京破城之日自絕殉國,就沖了這份絕烈和忠誠也不能讓他和姦佞之人同為後人詬病。
後來,連永嘉這個小城也為了這件事情而起了波瀾。
周離初為相的時候,永嘉周氏祖宅大門外起了漢白玉做的牌樓,面闊三間,上複三頂,高低錯落,縱橫陳置。上面浮雕五鶴並且有鄭的先王禦筆親題的大字”功於名教”,如果這次周離被歸為奸佞之人,那麼這個牌樓是拆還是不拆。
不過正當大家爭論不休的時候,新的封王一紙詔書,說先王遺命把周離歸為普通的先朝臣子,歸入列傳即可。
李晉有的時候會問周離一些問題,出身周家,才華冠絕天下的名相周離為什麼會被人歸為幸佞?為什麼永嘉這些人為了一個牌樓都會爭論上很多天?為什麼封王的詔書只說明瞭一個其實本來就是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