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只是看著地上的碎片沉默了一下,接著很自嘲的說,得了,不要再用一付放棄天下的慈悲者的眼光看著我,我比你想象的還要不堪。
龍泱,我們就不該再次相遇。
那天夜裡,周離第一次看見龍泱醉的不省人事。他想把龍泱扶到床上的時候,龍泱卻抱住了他,絮叨的說了很多東西,當他不想聽的時候,龍泱的唇卻貼在了他的耳邊,耳語輕輕傳進了他的腦海中。
那個子蹊是我永遠的心結,你不能要求我徹底的忽略他,很多時候嫉妒如同蛇一樣吞噬著我的理智,……
……,我知道你恨我奪走了你和子蹊的最夢寐以求的東西,但是我呢,從很多年前到現在我都想幫你,……
永離,傷害自己只能讓真正心疼你的人心痛,……
你不能如此糟蹋別人對你的心,……
周離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如此的荒謬。他一直處在一種混亂當中,他也不知道什麼是人生。
就這樣,他以詐死而離開了那片繁華而虛無的宮殿。
這些,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日龍泱喝醉了之後說了很多的話,周離用了十年慢慢的想。
其間的時間,周離曾經回過永嘉,不過那次他沒有進城,只是到了城外的祖墳上去看看父母。當他站在父母合葬的墓前的時候,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有一個想法,當把他逐出家門的父親站在遠離雍京的永嘉的時候,聽到他墜樓而死的訊息是一種什麼樣子的悲愴。
有一種悲哀是萬念俱灰的,老人一般把孩子作為自己生命的延續,當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時候,那些人看到也許是自己絕對的末路。
那個時候,他的父親可曾後悔?無論他的父親那個時候想法如何,總之他後悔了,他到最後都沒有見過父母最後一面,這是一生都無法彌補的缺陷,而且這個缺陷原本可以避免的,可是卻在他們都固執的堅持和有意的躲避下午可避免的發生了。
忽然,他看著野地裡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楊樹和遠處墳頭上盤旋的烏鴉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年少的時候總感覺世道不好,無論得到多少都感覺命運對自己尤其的苛待。以為自己失去了很多,朋友,愛人,真誠和永遠無法得到的渴望。但是當歲月逐漸在人的心中留下傷痕的時候才真正知道,其實命運至少還留下了自己的生命和原來不想回首的往事。那些事情並不都是殘酷的,只是溫情的何其少,還要越過荊棘去尋找。
珍惜拿到手中的一切,這也許就是人生。
不過,當他一切都感覺應該可以看開的時候,得到的卻是龍泱的死訊。
那天夜裡,他做了一晚上的夢,總是想起以前,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現,枕頭已經潮濕。
周離一直很想再回家鄉,並且一直以為會很快實現,可是他沒有想到當他真正踏入永嘉城的時候,已經是他離開的快三十年後了。今年是封朝開國後的第十個年頭,這年的春天特別的舒服。
改朝換代時的混亂血腥和悲慘往事已經在滿地莊稼重新欣欣向榮後變成了脆薄的舊紙,被人們燒成了灰燼,丟棄在記憶中。也許很多年後,經歷過那些事情的人都變了蒼老,他們會在茶餘飯後偶爾的時間空隙中窺探那些陳舊的往事。
不過這些都是很久之後了。
永嘉是一個在戰火中奇跡般儲存下來的城池。那些街道,那些房屋都還是他離開時候的樣子,不過就是舊了一些。當他到達永嘉的時候,他曾經問過那些人,何以這些房屋儲存的如此完好。有些路人很生氣的不語而繼續前行,而有的人則搖頭嘆氣,末了無可奈何的說,這是封王龍泱親自下的旨意,因為先朝大學士周離的祖宅在這裡,封王也許是為了褒獎周相在雍京城破之日的自絕殉國的忠義吧。
在旁人口中聽到周離這個名字的時候,周離已經學會把這個名字看成是別人的,而他不過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永嘉的人很熱情,他遇見的人有的人很熱情的向他介紹一切。還有一個人高興的對他說,永嘉最好的酒就是狀元紅了,先朝的宰相周離就是我們永嘉人,他待客的酒一律都是永嘉特産的狀元紅。那酒清冽甘甜,滋養身體,就是喝上一缸都不醉人。不過這些年都在打仗,釀酒的人就少了。但是聽說原來周府上居然駐藏了很多的酒,一律都是二十年的陳釀,……
那些人半醉的說著這些話,周離聽著只是笑。他知道,周家的酒帶入雍京周府的早在二十年前全毀了,而他堅信厭惡他的父親是不會藏這樣的酒的。
他租了一個房子,不在繁華的街區,由於靠近永嘉一個大戶人家的私宅而顯的很幽靜但是並不破落。
三間小屋,後面還有一個不大的院子,種了一些蘭竹,雖然不是名貴的花卉,可是也顯示了前任主人的文人氣質,或者說是那個人試圖表現一種文人氣質。十年的遊離生活讓周離的行李並不多,幾身衣服,一個茶壺,還有一個錢袋。屋子打掃完了之後,這些東西也擺放整齊,然後他就到院子裡去擺弄那些留下來的花草。他看了看這些蔫的快死了的蘭花和竹子,想了想,決定把它們都除了,開春的時候種些蔥蒜韭菜,也好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