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則衷到時,醫護們已經完成了為戎冶更換導尿管的工作和今日的膀胱清洗,剛才由一名男護師將戎冶送入了一間原本客用的浴室裡,預備給他清洗身體——主臥所配的浴室中的浴池太大,對於現在的戎冶來說,經過一定改造的單人浴缸才能令他的沐浴過程輕鬆一些。
然而也許是今天的心情尤其惡劣,以往尚且能消極配合的戎冶這次卻拒絕護師幫自己洗澡,態度強硬地要自己來,護師勸說無果,還直接被惡聲惡氣地罵了出去。
“老子的手還沒癱!給我滾!”
——這沉怒的咆哮讓成則衷也聽得清清楚楚,然後他便看到護師從房間走了出來,將門虛掩上,轉過身來臉上神情都有些難堪,看見了他,便先壓低聲音開口解釋道:“成先生,戎先生他……”
“無妨,”成則衷抬了抬手示意他了解了,“先讓他自己試試吧。”
護師點點頭。
梅嫣和大衛聽到動靜也循聲來了,見成則衷已經在這兒,便放輕聲音憂心忡忡地問這是怎麼了。
成則衷搖了下頭,還是常見的事態盡在掌握的沉著模樣:“沒事,我在就行了,你們回去吧。”
梅嫣和大衛依言離去了,兩個人就繼續這麼站在門口等著。期間護師放輕腳步過去將耳朵靠在門上聽動靜,發現除了水聲以外沒什麼異常,稍稍寬心。
可放下心來沒多久,就聽得浴室裡傳出一陣器物落地的亂響,接著是洩憤似的一聲低吼。
離門更近的護師反應迅速,直接推門快步走進去檢視,才喚了一聲“戎先生”就見眼前一件什麼東西直沖人飛了過來,就掉在三步開外的地方,“嘩啦”一聲碎裂,不由心中一驚,戎冶盛怒的聲音已在耳旁炸響:“誰準你進來!滾!!!”這一句竟失態到連語調都不穩了,激動得發顫破音——不是正常的氣憤。
成則衷察覺到不對,立刻走進浴室一氣呵成地將那名護師拉過來推出去然後關上門,戎冶已無物可砸,徒勞地喘著粗氣,聽到又有人進來,埋著頭聲嘶力竭地大吼:“滾啊!”
花灑掉在浴缸外的地面上,還在簌簌放水。
成則衷沒去看地上一片狼藉,只是盯著大半個身子伏在了浴缸外進退維谷、用力到骨節泛白的手緊抓著浴缸邊沿苦苦支撐身體重量的戎冶,慢慢地一步步走過去,用安撫的語氣沉聲道:“戎冶,是我。”——他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戎冶的頭發顯然是被水沖過,但還是有沒沖洗掉的泡沫,流淌得有些狼狽,聽到成則衷的聲音時他的身體輕輕抖了一下。他沒有抬起頭來,只是低低地、用粗啞的聲音道:“別過來,出去,別管我。”
成則衷沒聽他的。
戎冶聽得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一條有力的手臂橫過前胸上部承住他上半身的重量,另一條手臂則環住後背、掌心熨帖的溫度壓在了肋部,一使勁便將他扶回了浴缸裡,調整為合宜的坐姿。
溫熱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下巴,輕輕施力令他抬頭:“頭仰起來。”戎冶大腦中未及生出抗拒,已經照做了,成則衷的聲音好像總能教他的暴躁逐漸平複。
被流進眼裡的泡沫刺痛了的雙目仍然無法睜開,他緊閉著眼,感到成則衷撥弄著自己的濕發、將它們全部往腦後捋過去。
成則衷看得分明,戎冶即便坐回浴缸裡,手須臾就又抓住了浴缸內壁上的扶手且沒有放鬆過,上身前傾,背還微微弓起了,脊骨突兀而嶙峋、好似一條靜臥的瘦龍——這是個試圖縮小身體暴露的面積的、緊繃的、防範的姿態。
成則衷佯做不察,將花灑撿起來調弱了水力,先仔細沖洗戎冶的眼睛:“試著稍微睜一點眼。”
戎冶神情隱忍,沉默,但是配合。
在水流下沖洗了好一陣,他的雙眼終於能睜開,只是仍通紅的得好像泫然欲泣一般。
成則衷瞧了瞧,確認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便接著捲起袖子給戎冶沖洗頭發。
他的神色平淡,戎冶方才與他短暫地對了一眼,心中狂湧的情緒像落潮那樣偃息下去,忽然之間就失去了散播暴怒之火施行破壞的理由。
“這花灑的柄設計成這個容易脫手的形狀,應該加塊防滑。”成則衷輕描淡寫地說,好像戎冶現在連區區一個花灑都抓不穩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戎冶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吐出話語來,他落下眼簾,掩去了眼中大半的情緒,就這麼紋絲不動地任成則衷將自己的頭皮和發絲都在水流下洗淨了。
“我很理解你不想要別人的‘幫助’,但你得循序漸進地慢慢來,戎冶。”成則衷這樣說,一邊往戎冶身上淋水,然後放下花灑,用取了沐浴露的柔軟海綿給他細致地打上泡沫,動作順暢自然得就像絲毫不覺得自己來做這件工作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