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釗的厲害蘇瑗是曉得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放心,左思右想了半天,遲疑著問南宮烈:“能不能派幾個人去外頭看看情形如何?後宮其他妃嬪怎麼樣了呢?還有陛下最小的兒子裴銘,他才三歲......還有琅琊夫人,她懷著孩子,我想把他們都接過來,大家在一個地方也算有個照應......南宮將軍,可以麼?”
南宮烈面露難色:“諸位娘娘的後宮離朝陽殿實在太遠,末將不敢分身,不過十三皇子所在的乳母所離此地很近,倒是可以一試。”
蘇瑗知道眼下情形的危急,能救一個是一個,當下感激道:“辛苦將軍了!”
南宮烈召來一名士兵吩咐了幾句,自己仍然親自守在朝陽殿門口,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方才那名士兵便帶著裴銘和乳母回來了。
裴銘的母親沐昭儀在生下他不過三天後就身亡,因是皇帝最小的兒子,又生得玉雪可愛,很受皇帝喜歡,因此宮中無人敢怠慢。到底是小孩子,不曉得外頭是怎樣的驚心動魄,見了蘇瑗甜甜地叫了聲“母后”,便嘰嘰喳喳地纏著蘇瑗陪她玩耍,這麼一鬧騰,她心頭倒是鬆快許多。
就這般在寢殿內坐了一夜,連床頭那對龍鳳燭都燃盡了,蘇瑗也未曾閤眼。
她曉得裴釗是戰無不勝人人懼怕的寧王殿下,可一顆心始終七上八下,倘若他這次疏忽了,倘若裴鈺比他還要厲害,倘若他受了傷......千百種念頭在心間交織,愈發地坐立不安。
眼看著窗縫已微微透進些光亮,蘇瑗正想叫南宮烈進來問問情況,不成想南宮烈倒是先一步進了殿,隔著數重紗,朗聲說道:
“啟稟娘娘,亂臣已被殲滅,末將出去和殿下會合,請娘娘在此稍候片刻。”
裴釗沒事。
這個念頭一起,心頭的千斤重鐵在這一刻終於卸下,蘇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那,那陛下呢?陛下還好麼?”
她看不清南宮烈的神情,只聽見對方語氣稍滯,緩緩道:“娘娘節哀,陛下…陛下已經…駕崩了。”
蘇瑗驚得險些摔倒在地上,端娘急忙上前攙住她,低聲道:“娘娘莫失了方寸。”
她勉強鎮定下來,心中有些倉皇。
她其實對皇帝的印象並不十分深切,至多是逢盛大節日,宮中設宴時她與他並排而坐,席間卻也甚少說話,在她的記憶裡,皇帝其實只是一個帶著通天冠的上了年紀的男人。她的丈夫就這樣薨了,若是按照說書的故事來演,她理應好生大哭一番,可是醞釀了好久,卻連一滴淚也擠不出來,只是茫然。蘇瑗不曉得自己心中那亂麻麻的一團究竟是何種情緒,算不上悲慟,卻彷彿緊緊地扯著五臟六腑,好生難受。
裴銘此時將將睡醒,早膳也不用,便纏著保母帶他去松壽閣看仙鶴,從呱呱墜地的嬰兒到行將就木的老人,一生的酸甜苦辣也不過匆匆數十年。裴釗肯定是要當皇帝的,那自己以後又要怎麼辦呢?
外頭突然有些嘈雜,不過很快就再次安靜下來,因而那人沉穩的腳步聲顯得十分清晰,似乎連身上甲冑微微晃動的聲音也能聽見。
紗幔外漸漸出現一個極為挺拔的影子,像是一棵高大的樹,帶著無盡的安定和妥帖。
那個人就是裴釗,無論是從前,現在或是將來,都是她在這寂寂深宮中唯一可以信賴依靠的人。
“掀起來。”
蘇瑗聽見裴釗熟悉的聲音,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她顧不得這許多的宮規,等不及宮人動手,自己親手掀開了紗幔。
一層層金紅的薄霧慢慢消散,裴釗一身戎裝,手裡的劍都還來不及放下,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安靜地看著她。
一夜的倉皇和恐懼在此時終於徹底煙消雲散,蘇瑗咧咧嘴想對他笑一笑,卻覺得鼻子一酸,落下幾滴淚來。
淚眼朦朧間她聽見裴釗對自己說:“別怕,我在這裡。”,眼淚都來不及擦,就哽咽著點頭道: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