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覺睡得香甜,卻還是做了夢,不過這次夢到的卻是裴釗。
彷彿是四五年前的御花園中,她拿著偷偷扎的紙鳶,帶著雲蘿從教習女官眼皮子底下溜出來。雲翳春深,涼風習習,正是玩紙鳶的好時節,她繞著手中的麻線,想起一樁典故,便告訴雲蘿:“我聽說書先生講,從前有一位很美的妃子,不曉得為甚麼總是不歡喜,連放紙鳶的時候都不笑,那紙鳶飛起來,她便拿了剪刀絞斷了線,說甚麼不遠讓這紙鳶同她一般境地,後來那妃子不在了,還有人為她作了詩。”她的聲音愈發低下去:“空將紙鳶傳哀怨,寂寞誰覓空外影。那妃子是把紙鳶當作自己了,飛得再高,也飛不出這皇城。”神色十分惆悵:“我也是這般。”
雲蘿忙安慰她:“她是自己想不開,娘娘跟她可不一樣。咱們今日出來放紙鳶,可是一件歡歡喜喜的事。”
“有甚麼不一樣?”她心不在焉道:“咱們現在玩得開心,待回去了端娘必然又是好一陣嘮叨,然後再讓我抄幾遍《女則》《女誡》,可見此刻的歡喜,留得住一時也留不住一世。”
雲蘿的臉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娘娘就算不佯裝出這幅模樣,我也會幫您抄書的。”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拍手笑道:“所謂近朱者赤,雲蘿你在我身邊久了,漸漸地和我一般機智了哈哈哈哈哈哈……”
雲蘿:“……”
她抬起頭看看,紙鳶愈飛愈高,像是一隻大鳥,襯著藍盈盈的天,真是好看,想想那個典故,不解道:“這宮裡的女人可真怪,比如那位妃子,好端端地絞了紙鳶作甚麼?留著玩多好,還有啊,這裙角上繫了兩個鈴兒,端娘說那是為了讓人曉得,若是走路時鈴兒響了,腳步便要更慢些,更輕些,要讓它不再響才是。可是你說,要是鈴兒不響,又有甚麼意思呢?”風漸漸大了,彷彿一雙看不見的手牽著紙鳶,牽著她一直向前,腳步愈發快了,裙角的鈴兒“叮鈴叮鈴”地響個不停,像是黃鶯兒的叫聲,好聽得不得了。
“娘娘玩了這麼久,該讓我放一放了。”雲蘿急急追上她,她把線收回一截,將軸輪遞給雲蘿,不料驟然刮來一陣大風,將那紙鳶捲起,飄了一飄,落在一株萬年青上。
她伸手試試,那枝椏太高,根本夠不著,繞著樹轉了轉,對雲蘿說:“你蹲下身子,託著我去把紙鳶摘下來。”見雲蘿很是猶豫,又問:“那,我託著你?”
雲蘿連連搖頭:“就在這裡找個小黃門來取吧。”
這御花園除早晚三刻有灑掃宮人外,其餘時辰不得有宮人進出,她瞅了瞅空蕩蕩的園子,竟隱隱見前頭有人分花拂柳而來,十分驚喜,叫了一聲:“哎,你過來。”
那人聽著招呼,本能地回過頭來,身量高大挺拔,一身玄色錦袍,襟口袖口處繡了銀色暗紋,想來當是一位皇親貴胄。她歉疚地笑了笑,指指樹上的紙鳶:“你幫我拿下來好麼?”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樹下,一隻手按下枝椏,另一隻手摘了紙鳶遞給她,轉身就要走,她急急叫住他:“今天的事,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呀。”
他在原地頓了頓,沒有回頭,沿著青石徑愈走愈遠。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了一種本能般的篤定,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日頭漸漸落下,半片天都金燦燦地,照在滿樹繁花之上,更加的流光溢彩。
……
“娘娘,快醒醒!”
這一覺睡得太沉,她被端娘喚醒時仍有些迷糊,卻還是記得瞧了瞧四周,並未看見皇帝,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方才注意到不知為何殿外一片喧譁,她伸手揉揉太陽穴,想要出去瞧瞧。
端娘緊緊攥住她的手,低聲道:“奴婢告訴娘娘一件事,娘娘莫要驚慌,子時三刻時掖庭來報,說陛下在琅琊夫人宮中不知何故吐血不止,而德王殿下竟然帶兵進宮企圖篡位!”
裴鈺?
蘇瑗腦海裡浮現出那個溫文爾雅玉樹芝蘭的影子,裴鈺可是出了名的賢良溫潤,又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怎麼會和裴鐸一樣犯下此等死罪?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廝殺之聲,蘇瑗從未見過這等場面,心中雖然害怕,卻還算鎮定,端娘見她這般模樣,略微放下下心來,安慰道:“娘娘不要害怕,寧王殿下已經帶了玄甲軍進宮護駕,南宮將軍也帶人在外頭守著,必不會讓娘娘有半點損傷!”
如此說來,在外頭帶兵廝殺的人竟然有裴釗?外頭殺戮之聲愈來愈大,蘇瑗有些擔心,扶著雲蘿的手走到窗邊想要看一看,不妨一支箭矢“嗖”地一聲破窗而入,自她耳邊呼嘯而過,險些將頭髮都削掉大半。
端娘見狀頓時臉色煞白,顫巍巍地命小黃門到殿門口將南宮烈叫進來親自保護。那支箭矢直挺挺地插進牆裡,足足有兩寸深,可見射箭之人是使足了力氣,南宮烈見到此番情景亦有些心驚。
“南宮將軍,裴釗......寧王殿下在外頭麼,他會不會出事?”
隔著層層疊疊的紗幔,蘇瑗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但因為對方是裴釗的親信,不知為何,她心中的慌亂倒是少了大半。
“回皇后娘娘,德王進宮後不過一炷香時間,殿下就立刻率兵入宮護駕,玄甲軍將士征戰沙場多年,對付一些普通士卒綽綽有餘,殿下特意讓末將在此保護娘娘,請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