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小娘聞言怔了徵,一陣沮喪,手上劍鋒上的赤紅色真氣都弱了三分。
那邊老都管模樣的人見狀,居然也莫名有些沮喪,因為他……或者說馮無佚已經看出來了,對方確實是被一群老弱婦孺凍餒的局面逼迫,才出來劫掠的,不是所謂劫掠財貨的強人。
想他在皇帝身前幾十年,平日裡也不知道在多少關於盜賊的文書上寫字,不知道多少盜賊因他的文字而人頭落地,但輾轉幾十年回到家鄉,親眼目睹到官賊交戰,赤地千里,這才曉得什麼叫做“盜賊”?!
原來盜賊,居然是一個十五六歲只想要糧食和冬衣活人的小娘;
原來盜賊,是他之前經行長河時被劫掠一空又差點被擄走的當地丁壯;
原來盜賊,都是他那些曾經安分守己的鄉里百姓……卻因為他書寫的那些文書旨意,而淪為盜賊。
馮無佚確實沒帶冬衣,但帶了許多備用糧食的,只不過在之前幾日經過長河的時候,大受刺激,將糧食儘量分出去了而已。
那是他第一次親身經歷被兵禍掃蕩過的鄉野內裡,而不是在城池中、軍帳裡、宮殿內做的觀望。
“後面那個騾車給我吧。”另一邊,竇小娘怔了許久方才來言,居然不能對這個老都管再出強硬言語,與其說是打劫,倒有幾分懇求之態。“上面有馬料是不是?也能湊合。騾肉也能吃。”
馮無佚怔了徵,點點頭,便要人將騾車讓出。
這對打劫和被劫的,委實有趣。
但也就是此時,一眾不情不願的騎士忽然色變,竇小娘聽到動靜,稍一回頭,也同樣色變——無他,下午的冬日陽光下,她身後正西面官道上煙塵大起,而且速度極快,儼然有大隊騎士正自西向東往此處趕來。
“趕緊走吧!”馮無佚立即揮手。
“將車子與我!”孰料,竇小娘卻居然犯了混,非只如此,話到最後,居然有了哭腔。
其實,說到底,竇立德這個女兒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娘,若非一年多前全家被朝廷殺了,幾乎孤身逃出去,否則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今冬以來,多少艱難委屈,早已經積攢了無數,此時遇到這種情形,連最後機會都要失掉,多少是有些把持不住。
馮無佚見狀,也的確是心有不忍,一咬牙,便喝令家丁:“給她讓出來,待會無論是誰家,若做糾纏,報我的姓名,不要將此事說出去!
侍衛們雖然無奈,但在安德城裡早已經曉得了自家老爺的身份又如何敢言,只是胡亂點頭。
然而,輕騎飛馳,說來就來,竇小娘不過是上了騾車,剛剛趕出隊伍而已,西面大隊騎士便已經抵達。
不過,這些打著武安郡官府令旗的騎士們根本沒有在意這支道左相逢的長樂馮氏車隊,更不要說能意識到此間發生了一場詭譎的劫道事件,居然只是為首者幾人輕輕馬上一拱手,便輕易馳過十字路口,往南轉向而走。
而就在眾人以為此事將要就此揭過之時,那四五十騎忽然又在官道上南面兩三百步距離停下,然後縱馬折回,將車隊團團圍住。
“老都管放心,你這般義氣,我拼了命也幫你攔住這些起了壞心的官軍。”竇小娘此時居然講起了義氣。“這些官軍,私下裡劫道素來不講規矩,什麼大戶人家、其他州郡信使也照搶不誤,還要殺人滅口。”
馮無佚一聲嘆氣,反而苦笑:“小娘莫慌,我先試試,看看把他們嚇走,實在不行,你自逃了,就當我活該好了。”
事到如今,經歷了安德—長河的事端後,馮無佚也曉得,官軍是真有可能為了一點錢財而官道上殺人滅口的。
然而,這些武安郡騎士來到跟前,不等馮無佚和他的侍從們開口,反而有一掛長兵的十七八歲
軒昂少年越眾而出,指著竇小娘來笑,卻是關隴口音:“你們看,我沒說錯吧?這小娘衣著單薄、
還塗著黑灰,卻坐在長樂馮氏的騾車上,獨自引著一車馬料……難道不奇怪嗎?小娘,你是什麼人嗎?莫不是個劫道的吧?”
竇小娘見到是個年紀稍大的官軍公子姿態,自然挑動她怒氣,再加上又被圍住,還當場叫破,也是直接提劍喝問回來:
“你是何人?敢來問我?”
那少年笑笑,只像逗樂子一樣朝對方拱手:“我叫蘇靖方,是武安郡郡中一個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