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洳儀泣別。”
唸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外頭正好響起了小黃門的通報聲,雲蘿尚且還未反應過來,蘇瑗早就一把搶過她手裡的信塞到枕頭下面,正是這個時候,裴釗快步走了進來。
雲蘿行了個禮後便退了下去,他一身朝服還未脫下,便走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含笑說了句:“我早起時看你睡得很香,現下看著臉色倒是好了許多。”
他早就習慣了她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了句:“外頭梨花開得很好,我摘了一枝來,你看好不好看?”,說著便將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送到她面前,雪白的花瓣簇擁著嫩黃的花蕊,像是在雪地上撒了幾片金箔,甚是賞心悅目。她看了看那枝梨花,又定定地看著裴釗,她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因而聲音有些沙啞輕微,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些艱難地開了口:
“裴釗。”
“啪嗒”一聲,梨花從他手中滑落,裴釗的的眼中一開始只有茫然和驚詫,可是很快就浮起來鋪天蓋地般的喜悅,蘇瑗看著他的眼睛,又開口道:“這裡住著很不舒服,咱們還是搬回去,好麼?”
下一刻,她被裴釗緊緊擁在懷裡,他抱得那樣緊,好像只要稍微鬆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過了半晌,他才低低地答應了一聲:“好。”
裴釗似乎總是這樣,無論她說甚麼,他都會說“好”,這麼久以來,他就像一棵大樹,牢牢地將自己保護在茂密的樹冠之下,不教自己受一點兒風吹雨打,可是蘇瑗曉得,即便是再高的參天大樹,其實也會害怕風雨的打擊。
在她渾渾噩噩的時候,她仍然聽得到,裴釗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樣,近乎哀求地在她耳邊低語:
“咱們的孩子已經走了,我求求你振作一些,千萬莫要離開我,好不好?”
“阿瑗,沒有你在的時候,我其實......很害怕。”
她明明知道,裴釗對孩子的期盼和疼愛,一點兒都不會比她少;她明明知道,裴釗為了她,對蘇家處處退讓;她明明知道,裴釗是那樣愛她......她甚麼都知道,卻仍舊在最痛苦的時候狠狠給了裴釗一刀,那段時光裡,裴釗面對著那個行屍走肉一般的自己,會有多麼的擔心和悲慟?她的孩子被爹爹親手殺死了,她難過,裴釗就不難過了麼?
蘇瑗的目光在裴釗的鬢角停留了一瞬,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的鬢角有一絲微弱的銀光,是一根已經半百的發,因為頭髮太黑,這一根白髮便格外顯眼,他已經有了白頭髮了。他才二十六歲,就已經長出了白頭髮。
她的指尖顫抖而堅定的拂過他的鬢角,在他耳邊低聲道:“裴釗,你有白頭髮了。”
他欣喜若狂地抱著她,絲毫不將這些放在眼裡,他是那樣歡喜,以致於連聲音都有些變調:“沒有關係......只要......只要你好起來,只要你不覺得我老了......”
蘇瑗眼睛一酸,終於落下淚來,裴釗溫存地慢慢吻去她的淚水,卻未曾像從前一般哄她,告訴她不要哭。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熱切地盼望著她能好生哭一哭,將心裡所有的悲慟都一掃而光,哭過之後,便能歡歡喜喜地繼續走完今後的路。
即便那只有三年。
......
那一日之後蘇瑗終於漸漸好了起來,她將孩子的胎髮收在荷包裡,又跟著裴釗去看了孩子的靈位。她和裴釗的孩子,是大曌最尊貴的元陽長公主,以“元”、“陽”二字為封號,薨逝後葬入皇陵,陪葬是數不盡的黃金珍珠白玉,她下葬的那一天,玄甲軍和文武百官都列隊相送,用的正是帝王禮制。她本擁有著世間最尊貴的榮華,可那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虛妄。
裴釗和她在靈殿裡坐了整整一夜,她攥著那縷細軟的胎髮,終於痛哭出聲。
搬回朝陽殿的那天,端娘和童和指揮著宮人們進進出出忙裡忙外,裴釗怕蘇瑗累著,正要抱她回寢殿歇息,她卻笑著搖了搖頭:“我躺了這麼多天,人都躺懶了,很想出去走走。”
裴釗便道:“你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我早就約了雲珊啦!”她笑眯眯地看著他,見他仍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樣,便遞給他一本書,上面畫著一個木頭雕成的小兔子,道:“我很喜歡這個木雕,你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