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日裡很喜歡逗她,為的就是看她那副雙頰通紅可嘴上還是不肯認輸的模樣,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已經想象出她的反應,若是平常的她,定然會紅了臉,又得意洋洋地縮排他的懷裡,說一句“你很有眼光”,而此時,他對上她平靜如水的眼眸,心裡卻並不覺得如何難過。
這幾日的時光過得平緩而綿長,他仍舊是從前那個雄才大略鐵血冷情的帝王,而等下了朝走進她在的那間暖閣後,他的一天才真正地開始。御醫署裡日日忙成一片,因他下了旨,讓所有人竭盡全力找出可以醫治她的方子,宮人們在外頭伺候著,從不敢輕易踏進一步,他在只屬於兩個人的天地間緊緊擁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著許多他很久以前就想說給她聽的話。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讓我幫你拿掛在樹上的紙鳶,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姑娘怎麼這樣傻,膽子還挺大。宮裡所有人都曉得我乃命格不祥之人,偏偏只有你,敢無所顧忌地靠近我。我記得那天你穿著紅色的衣裳,可那紅是哪一種紅,我卻分不清,等以後你高興了,一定要記得告訴我。”
“我從鮮卑出征回來的時候,你問我有沒有受傷,我告訴你沒有,其實那是騙你的。鮮卑的驃騎大將軍驍勇善戰,他用劍傷了我的背,不過那口子並不算深,你無須擔心。”
“我永遠也忘不了三年前的時候,你坐在一塊石頭上面哭,那時你告訴我你很想念你的孃親,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太會說話,也不曉得怎麼安慰你,結果反倒是你安慰起我來,你當時以為我是因為沒有得到先帝的賞賜才生氣,所以跟我說,你會送我一份一模一樣的東西,其實我要那些有甚麼用呢?我有了你,別的東西就都不放在眼裡了。”
“他們說,或許你不像我想的那樣脆弱,或許你是個挺堅強的姑娘,可是阿瑗,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被兩三個剛得了寵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才人氣得偷偷躲起來哭鼻子?你這樣,我如何放心得下?”
“等你開心起來了,我再帶你出宮去好不好?仔細算起來,咱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好生走一走了,我聽說勾欄瓦肆之內又添了許多新奇的玩意,你肯定會很喜歡。”
“今日我上朝時不慎摔碎了一個茶盞,滿朝文武嚇得臉都變了,阿瑗,你從前總笑話我,說我的脾氣不好,人人都怕我,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所以你要快些好起來,你不曉得,沒有你在的時候,我其實很害怕。”
......
他每一日都陪在她身邊說著話,她仍然安靜地聽著,一開始不曾有任何反應,可漸漸地會偶爾抬頭看一看他的眼睛,裴釗十分驚喜,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何御醫與方御醫看過之後悄悄告訴他:
“陛下,娘娘與公主母女情深,驟然受此打擊,自然是承受不住。不過下官看娘娘近日已經漸漸好轉起來,想必童公公的這個法子,果真有些作用。”
在那之後裴釗便用足了十二分的心,他怕蘇瑗聽得厭煩,因此每一日除了與她說些閒話之外,更會找些她喜歡聽的故事來,她從前很喜歡聽自己將出徵時見識到的風土人情,他便一一說給她聽,有時說到精彩的地方,她雖然不說話,可嘴唇卻會微不可察地抿一抿,只這一點,就足以讓裴釗欣喜若狂。
這一日裴釗仍像往常一般陪著蘇瑗說話,因見她瑟縮著往自己懷裡躲了躲,便問:“冷麼?”
她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縮在他懷裡,他見暖閣的窗還露著一條縫,便欲起身將窗戶關好,不妨他剛剛動了動,她便伸手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這半個多月以來,裴釗還是第一次看見蘇瑗有這樣大的反應,從前她很喜歡拉著自己的衣袖撒嬌,她甚至都不用說甚麼,只要拽著自己的衣袖眼睛明亮地看著自己,就足以讓他心尖發軟,恨不得將整個天下都捧到她面前來。更何況是現在?
他握住她的手,溫聲問她:“阿瑗,你是不想我起來麼?”
她呆呆地揚起臉來看了他一眼,慢騰騰地點了點頭。
裴釗按捺住心中幾乎噴湧而出的狂喜,朝外吩咐了一句,待宮人們進來將窗戶關好後,方含笑望著她:“好,我哪裡都不去,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好不好?”
她又緩緩點了點頭,那雙黯淡了許久的眸子,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光彩。
蘇瑗這一日似乎比從前好轉了許多,就連用膳的時候都不像往日一般呆滯,而是自己握著玉箸,雖然用得少,但比之從前已經好上許多。夜裡安寢前,裴釗看她安靜地自己喝完藥湯後又乖乖地躺在床上,猶豫了許久,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匣子,裡面裝著一縷柔軟的發,倒像是嬰兒的胎髮。
“阿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