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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1) (5 / 6)

從某處伸來不可抗拒的手,它清楚地、無聲地把我們推開。

大家都離過去太遠了,很難想象曾經的情愫在今時今日還能捕獲我們。它的力量原本就單薄,僅能黏附年輕時天真而蕩漾的物質,比如心,比如肩膀、斷發或剪影,但在面對凹凸不平、複雜情況下的局面時,就如同超市出售的3牌牆上掛鈎,印在背面的說明書上坦白地寫著它起不了作用。

我記得那個夜晚,坐在弟弟的房間,我清楚自己是一輛駛入沼澤的車,怎樣也迴旋不出有效的餘地。我為什麼不能徒步地用腳趾前進,用荷葉前進,用一隻蜻蜓的翅膀前進呢?我想著也明白自己是打比方,可在很早以前,它們會被當真,然後得以實現。

我端詳弟弟的臉,他採摘了舅舅舅媽的優點,上帝把那份寵愛展示得很明顯。我嘗試揣摩他考取大學,踏上社會,結婚生子的模樣,但只是那個模樣、那個外殼罷了,他在日後逐漸離開青春的靈魂,我根本想象不出。

“痛嗎?”我指著他的手腕。

“什麼?”弟弟看我一眼,露在長袖衛衣外的手腕上文身般包裹著一圈瘀青,“現在沒什麼了。”他似乎不由自主地延續了話題,於是我察覺他的愧疚之心,他果然沒有那麼徹底的逆骨,和童年時被我騙吃肥皂的弟弟保持大部分的重疊:“當時很痛。媽媽很可怕,她力氣大得要命,我覺得大禍臨頭了。”

我似乎看見舅媽追趕在火車站裡的模樣,她彷彿要為他上刑,如果可以,舅媽不惜使用能折斷它的力氣吧。而今時今日,我假想舅媽的心情比假想表弟的熟練太多了。我能完全設身處地地,知曉她發自內心的恐懼,那些上了社會新聞版面的內容,沒準兒幾天後就出現自己孩子的姓名,她甚至幻想過自己深夜接到電話,說警方剛剛解救了一批黑窯廠裡的孩子。而十五歲的弟弟在想些什麼呢?他沼澤一般的世界,不捨得飛過一絲來自機械的聲響。

“他後悔嗎?大概是有些後悔吧?可他只是覺得自己傷害了家人,卻不認為行為本身有錯。我問他:‘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想怎麼辦呢?你能怎麼維生呢?’他說‘那就找個工作吧’。我問他‘你能找什麼工作?你連初中都還沒有畢業’。你猜他說什麼?不會找不到的,他看過我們樓下飯店裡做跑堂的小工,‘他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你說我還能講什麼?他認為自己會順利,他就一門心思咬定了沒有問題,他覺得自己去給人蹬三輪都可以,站在馬路上送小廣告來維生也可以——他該不會還以為這樣很浪漫吧?天真成這樣,你說多可怕。”

舅媽一邊送我下樓,最後站在底層拉著我又絮絮地說了很久。

“他和那個女孩子,成績都不錯,但兩個人卻一拍即合,居然想做神仙眷侶了,想比翼雙飛了。你說,這事我能怎麼勸?問他什麼打算,還是‘沒有打算’,我的頭都要炸了。”

“您也別擔心了,眼下總歸回來了就好。他現在肯定意識不到,現在無論我們怎麼說,也是不會聽的。”等到以後吧,等到假以時日——我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陰險的。因為我不敢對舅媽說,其實我“羨慕”並“欽佩”著,對十五歲的弟弟,對他的世界充滿了褒義的嚮往。所以也格外期待,未來當它變得面目全非的那一天。它被一隻來自現實的手緊緊鉗著,卡著,拖著,拽著,像上了刑那樣,留在真正的世界。

老媽手裡握著一條光溜溜的青魚走到廚房門口:“你要出門?晚飯你不吃啦?你們老闆的視察還沒結束?”

“不是這個。我約了別人吃飯。”

“約了誰啊?”

“以前的初中同學。”

“哦?男的女的?”

“男的。”剛說完我便懊惱自己的輕敵。

果然老媽聽見“老同學”和“男”兩個標簽疊加,語氣熱烈起來,像一叢發現了目標的蜜蜂:“找你有什麼事哦?約會嗎?”

她說得憧憬,我心裡卻暗暗冷笑。難不成還是翻然醒悟,一猛子吃起十五歲時的回頭草?這得是被怎樣強烈的雷劈了之後才能有的病入膏肓:“他託我給他老婆幫個忙。”

我完全是享受著老媽眼裡那截拗斷的樹枝在空氣裡彈出洩氣的“咔”一聲,它折得宛如相聲中抖出的一個包袱,我笑了,老媽不知道自己女兒的運氣早在小學班會上抽中一盒香橡皮的那刻便被徹底耗盡,至少最近幾年,我邂逅的都是“此人已死”,邂逅我的都是“此人已婚”。

“是他老婆?那你幫這個忙做什麼?”老媽和章聿屬於同一國,並且她倆確實一見如故,每次碰面都聊得十分投機,導致老媽也時不時操心章聿的終身大事,有時她甚至自作主張,將我相親失敗的物件伺機推銷給章聿。“對了,上次那個註冊會計師——”她拉下臉,“也別浪費在你身上了,你這個不識貨的——介紹給小章怎麼樣?”

“得了吧。你不放過章聿,也當是放過那會計師行麼?”就章聿的毒性,我一直懷疑她今世作的孽足夠下輩子投胎做個沙袋,人民群眾將連夜排隊等著揍它。

“人家小章不見得和你一樣短視。”老媽孜孜不倦,“就你那一根筋的腦子,有小章靈活?你不知道變通,也許人家小章知道。到時候你看著小章出嫁,別來埋怨我為什麼沒先照顧你!”

“……行了,她剛談了個新男友!”我火氣上升。

老媽立刻受到打擊:“……你看看別人,你看看別人,誒……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了,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呢,你到底有什麼要求呢,怎麼會一個也相不中?”

我皺著眉:“早說了,我沒什麼特別要求,看緣分吧。”

老媽長嘆一口氣,她手裡的青魚開始死而複生地活動起來,朝我張著控訴狀的o形嘴:“最糟糕的就是你這種。問其他人,你想找個什麼樣的,‘有錢的’‘有貌的’,哪怕說‘資産兩千萬’‘帥得像金城武’,人家至少還有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標尺,而你呢,連標尺也沒有,‘緣分’‘緣分’,怎樣才算和你有緣分?你倒是買兩斤來給我看看讓我也好有個數啊。好比走進餐廳,店員問客人想吃什麼,你張口‘隨便’,一點兒誠意也沒有!”要不是那條魚從她手裡輕快滑出,在地板上做了兩個飄移後躲進了沙發底,我真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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