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十五年前,我坐在體育委員的腳踏車後座上,仰視他那個剃成短茸茸的發型下露出的白色頭皮,絕不會想到未來有一天,他會帶著妻子站在我面前,我們形成了一個狀似三角,可實際一條橫線分作兩邊的圖樣。
“回去被她說了好一通。”做丈夫的幹笑兩聲。
“還是做銷售的呢,回來經我問一遍,這個也不清楚那個也不記得,你說說,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呆頭呆腦?”做妻子的勾著丈夫的手肘,歪著腦袋嗔罵著。
於是我旋即明白了,老同學是個厚道人,八成把我和他過去那點兒芝麻綠豆的事在洗衣板和電腦鍵盤登場前都交代清楚了,故而做妻子的親自上門,既為公事,也為監視。我有些不齒,但轉念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停了幾秒後換上笑容:“店在b1層,先下去吧?”我們踏上電梯,一旁的落地玻璃投出影子,他們是兩只黃鸝鳴翠柳,我是一隻孜然烤雞翅。
老同學的妻子長得不錯,面容甜美面板白皙,耳朵稍稍招風也不顯得扣分。只不過她既然身兼二職,鐵定要在各種時機向我普及和丈夫間的感情有多麼堅固,言辭就像防盜門的電視廣告,恨不得拿手榴彈出來證明什麼叫一婦當關,萬婦莫開。我心裡雖然無奈,但沒有其他辦法,只能託著一點點幹涸的笑容,同時猛灌礦泉水,宰相膀胱能撐船。
“我有個姨媽原先推薦我幹別的。她說自己經營影樓快十年了,現在每個月生意接不完,尤其今年開始,手下六個攝影師天天連軸轉。”好不容易回到主線上,她的目光在我無名指上繞了兩圈後說,“盛小姐知道麼,每年全市有五萬對新人結婚,市場居然那麼大誒。”
我動動嘴角,不知怎樣才能把“應酬”兩個字傳達得更明確一些:“唔是嗎?不怎麼瞭解。”
“是啊,起初我還挺心動的,可後來是他不同意。”
“太累了,也顧不上家,況且我們年內還計劃要個孩子。”老同學後知後覺不少,和我掏心。“啊——那是不能太操勞了。”我隨口應。
“所以咯。”做妻子的終於等到時機,“不過日後盛小姐這方面有什麼要幫忙的,其他不說,婚紗攝影我肯定能替你打六折。”
“呵,謝謝。”我動動嘴角,“可惜我還早著呢。八字沒一撇的事。”
“哦是麼……”
奇妙極了,那個瞬間,我在她臉上看見的竟然是遠遠壓倒了警惕性的優越感。她眼裡懸著明亮的勝利的喜悅,照明彈般冉冉升起,將一條憐憫的資訊居高臨下投在我身上,這激起我瞬間的不快:“怎麼?”
“啊沒。”也許是想到日後還難免有求於我,她把話放軟,“盛小姐肯定是為了事業,平日實在太忙碌了。”我心裡掛上包拯親筆的“關你屁事”四字牌匾,隨便點個頭打算將話題帶過,卻被對方視為一種退讓,她依向老同學的肩膀:“其實兩人世界遠不及你那樣瀟灑啊,前天我們為了該看哪部電影而吵架。雞毛蒜皮也能搞得不開心。”
“對哦。”我眯起眼睛,來人,拖下去鍘成餃子餡,“我也不覺得結婚有什麼值得喜慶的。不就是找了個合法的上床物件麼。”
“這氣平時我媽給我受就罷了,憑什麼讓個外人蹬鼻子上臉?你說,她都把槍口塞進自己的食道了,我不扣動扳機的話還算人嗎?”
章聿在電話那邊哈哈大笑:“你快被我附身了!”
“可別,我相信你出手會更狠,你一出門都會引來蚊子百鳥朝鳳,我還差得遠。”
章聿不計較我那杆正在胡亂走火的槍:“別說你了,連我那小表妹,每次見了面都要跟我嘚瑟她的醜老公。區區電信局裡的小處長而已。臉上那痘坑大得喲,不說清楚還以為是顴骨凹陷,她還真是抗沖擊。偏偏前兩天對我放話,‘再這麼下去就沒人要了’,好大的架子,到底是哪兒來的邏輯,她覺得自己‘有人要’就比我高一等?因為她駕馭了一匹神獸?”
這次換我哈哈大笑:“我真是服了你。”
“本來嘛。有些親戚一聽我還沒有結婚,那眼神瞬間好像在看菜場賣剩下的死魚。都什麼年代了,還一副有物件才算成功,沒物件就是失敗的標準。我挺正常一介大好青年,都快被他們折騰成獨身主義者了。”章聿在最後也不忘警告我,“和你老同學那一對盡早劃清界限吧,向雷鋒同志學習的後果沒準兒就是同他一樣被電線杆砸死。”
“又鬼扯,勸你雷雨天不要上街。”我抿著嘴,“況且我知道怎麼做,不用你教。”
“才不信,你這個人,心腸比我開封後忘在抽屜裡三十天的餅幹還軟,再軟下去就快發黴了,懂嗎!”章聿說得斬釘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