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就是不抓了?”太子不知道從哪裡轉了出來,面色沉沉,像極了窗外的薄霧,看不真切。
溫竹君頓時住口,垂下眼睫,不與太子對視。
她心裡有些後悔,不該開口的,她對這件事沒意見,也知道這對百姓來說是好事,但涉及到身邊人的命,她就一時沒忍住。
太子微微仰起頭,“聽聞你的作坊裡,如今女工已有三百之數,每日裡竹商、豬販子、農戶人家都能從你那得到報酬,但你的賬面依舊不掙錢,女工們從年頭忙到年尾,至多不過十數兩銀子,所有這些錢,不過是一個貪官不到一年甚至一個月的贓款,你真的覺得,沒有必要嗎?”
溫竹君微微擰眉,但想到這是太子,要想知道一些事,還是輕而易舉的。
她低眉順眼的道:“太子所言甚是,竹君見識短淺,方才妄言,望太子勿怪。”
“你有什麼就說,”太子掀了衣擺,與她相對而坐,眸光清冷,“不用這麼拘束,我信任伯遠,他又愛重你,我自然也信任你。”
溫竹君注意到他自稱變了,想到未來霍雲霄不知還要賣幾次命,實在沒忍住。
“太子既然這麼說,那竹君便鬥膽說些自己淺薄的見解,人性如此,官場如此,貪,就是人性裡無法祛除的弱點,貪官抓了一個又一個,殺了一堆又一堆,但政治清明瞭嗎?百姓過得更好了嗎?沒有,都沒有,只不過徒增傷亡,此次外子出去辦差,其間又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多少清廉的官?太子殿下,這樣傷筋動骨,就為了抓一個垂垂老矣、門生遍佈的混蛋,真的有必要嗎?”
她一貫是務實的,甚至可以說是狡詐的,太子也說得對,她膽小內斂,過於小心翼翼,她從不否認這一點,她也只想好好去享受生活。
這樣,有錯嗎?
太子眉眼毫無松動,淡淡道:“有必要,很有必要,那些人不在乎,是因為他們不懂,還有很多你看不見的人,是被活活逼死的,許多人甚至連衙門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但我懂,伯遠懂,那我們就要在乎,否則,我如何承受他們的供奉?這太子之位又如何坐得下去?”
溫竹君聽著,只覺有些頭疼,這些人怎麼一個比一個犟啊?襯託得她像個超級自私鬼。
她努力冷靜下來,“如果霍雲霄這次真的死了呢?”
太子輕聲道:“那我也不會停,我會找到另一個他來繼續,從前與將來我管不著,但我能管現在,吏治清明,是我平生所願。”
溫竹君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與太子,就是兩種人。
她甚至覺得不可理喻,不可置信,世間至高無上權力的擁有者,飽諳人性,洞悉人心,為什麼會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這麼多年的帝王權術是白學的?難道不知道這簡直就是螳臂當車嗎?他就不需要什麼權衡之術嗎?
心裡雖這般想,可溫竹君還是不自覺地欽佩與尊敬,這樣的人總是那麼稀少且珍貴,讓她都自慚形穢。
偶爾她也會靜下來問問自己,理想是否長存?
但在現實與生活的擠壓下,她選擇好好地活,按部就班且憋屈地活,至於理想,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太子妃聽著,又見兩人面色不佳,覺得氣氛有些沉悶。
“還是不說這些了吧?”她主動打破沉悶氣氛,“方才鐘太醫說,伯遠晚上需要用烈酒擦洗身體,竹君,你能行嗎?”
溫竹君點點頭,“您放心,我可以的。”
太子站起身,眉眼淡淡的,“那你有什麼需要便叫一聲,側殿裡有人守著,我明日來看伯遠。”
一句話說完,扭頭便走了。
太子妃無奈地看了丈夫一眼,嘆了口氣道:“竹君,其實他很擔心伯遠的,就是嘴巴不饒人,你別在意,晚上有事就盡管叫人,不用擔心其他,太醫也留了兩位在這值守呢。”
“您去休息吧,天色不早,小殿下該等急了。”溫竹君抬腳送太子妃出去。
她回轉身,看到值守宮女送過來的烈酒,用手指沾了沾嘗嘗,不由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