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貌合神離

貌合神離

貌合神離the reunion

室內,囿於先前戰時的條件,不能說是裝飾得很完整華麗富有大宴應有的氣勢,甚四處都殘留先前年歲達彌斯提弗身處聯盟和舊王室交替之間匆忙失修而深覺前途黯淡的頹廢迷茫,表現在這石屋內的破損,箱漆的褪色和受齧齒動物啃咬的地毯上,仍然,這仍應被妥善地理解而贊稱為二十年餘年來蘭德克黛因宴請賓客規格最高而最輝煌的大宴,正隨他面前二人輕柔如雲,使萬事皆不分高下般的步伐行進,展露在維格斯坦第眼前。當門開啟時他抬頭,見洪流般的光明鋪面而來,碰撞並似因瑟般逃離,反射又不知所措般凝固在他面前那二人的黑發上——而,無論這兩位宴會最後和最初的賓客如何企圖聲稱,她們和眾人之間不存在等級的隔閡,如同這陸地創世的理想是一個眾靈和諧不分彼此的妙景,它最終被那海潮般的身起之音,群林搏動般的衣料起伏聲淹沒回應:

一整個大廳來賓,這從南至北,從東至西全蘭德克黛因的大王公俱是起身,或舉起酒杯,或低目呢喃,或心懷憤懣,或滿心換心,對著那兩個人影致敬:陛下!有人說。父王。有人行禮。殿下——這像是指代一位公主,以為攝政,或者,仍有人說——殿下——這更像是指代一位王後。手指顫抖,眼神搖晃,而就維格斯坦第,在他的位置上可以看見的是,這敬意的物件,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都用沉默,宛不肯首的眼神回應,但她們沒有過多的表示。厄德裡俄斯更憂愁些,而拉斯提庫斯,在他生命的這個階段,自從他離開了封魂棺——長久地保持著令人無法捉摸的控制力,比他過去以恐怖統治水原時更甚,盡管這種神秘對許多人來說與恐怖無異——彷彿他在封魂棺內看見了什麼終極奧秘,從而經歷了一種根本的改變,使他比之過去更增添了雲淡風輕的威嚴。

“不必多禮。”他因此回應道,抬手示意眾人落座,而眾人回應以服從。他之後引厄德裡俄斯落座,如同他的習慣,維格斯坦第,似一忠實的臣子和隱身的記錄者跟隨其後,見兩人就座於大殿臺上的主座——那兒原本已有兩個賓客了,不是其餘任何人,而恰好是先前唯二不曾起身致意的兩位——克倫索恩大公和安伯萊麗雅公主。維格斯坦第可緩見兩人的面孔逐漸清晰於眼前,如是她們的眼,在火光的閃爍中,克倫索恩大公的眼呈現那交雜著夢幻喜悅和幾許或無根據,只是浮起,只是兀自不可抑制的驚慌,望著這兩個並肩而上的人。他的身體是鬆弛的;他的金發在這些年中蒼白了許多,而,相反,安伯萊麗雅公主,從始至終,都宛如一柄刀,一尊像般落座在那。她沒有歡呼,感動或致以敬意,從那門開啟,到那兩位宴會的主人在這光明之海中恍如黑暗的雲水般上行時,她唯端著酒杯靜默相望;她的靛青色長袍容納著火而那藻藍色的發輻射著幽暗,富有力與能的光;她的眼睛,最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和那綠色對著。就在這上升的過程中,她那雙後日有名的雙目用冰冷而富有打量性質的眼神始終望著她父親,而最終,在眾目睽睽之下,拉斯提庫斯將厄德裡俄斯送至兒子身邊,自己則落座在女兒身旁。

這兩張面容,相似而相反地對著,閃爍著刀光的鋒利,像天上的雲海與低下的深淵互相望著。片刻這兒是沒有任何訊號和動作的,沒有紛爭,只有對望;拉斯提庫斯的臉上甚帶著一抹柔情的微笑,當他抬起手邀請女兒時。

“你一定覺得是第一次見到我。”他輕聲對她說。她沒有回應,只垂下眼,恭敬似一個封侯對著君王,他停頓片刻,而後嘆道,黑發朝她垂落——他沒有碰她——也沒有示以那家族間的親暱,只是這般使人不解其故地開口:

“我們等了你許多年了。”

她仍不答;安伯萊麗雅已至如此歲月:在她的服從中,她甚顯勃發著某種屬於未知的震懾力。服從是她的沉默,而沉默是她的性格,除此之外,再不意味著什麼。而後,在這對父女第一次公開交談後,拉斯提庫斯轉頭,對眾賓客——他的孩子,臣子和等待他審判的罪人說:“開宴吧。”他吩咐:“在進入正題前,你們可先彼此交談,放鬆一番。”你可想象那宴會沒有任何人得以嘗到任何食物的味道,所有的事物都褪色而腐化了;情感僵硬,理性閉塞,本能被壓抑,唯一一個處於流動而柔軟的心靈整體中的克倫索恩大公,但他也沒能吃多少東西——大公抱著妹妹——他已知道的靈魂的母親,反複訴說自己的內疚。“我很抱歉。”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說,淚流不止,縮在她懷中:“我想念您,媽媽。”

他最終似被眼淚醉倒,睡在了她懷中。厄德裡俄斯輕撫兒子疲倦的面容,始終少動作,也無話,而,另一邊,父親和女兒的行舉是清醒而僵硬的。

拉斯提庫斯始終望著席間,面色平淡。他喝了一些酒,卻沒有醉的跡象;他的眼神冰冷,但不似過去若要大發雷霆,更加令他的孩子,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心中莫名而毛骨悚然。與之相對,安伯萊麗雅殿下是一以貫之的,她握著手中的酒杯,端坐,一言不發,如同一個馬上的將軍。

她們偶爾交談。“你喜歡吃什麼,女兒?”拉斯提庫斯會用稍顯輕盈的語調詢問她,而她則目不斜視地回答,望著眼裡的星火。

“任何提供給我的,父親。”她回答。

宴會的豐饒和沉悶一直持續到十點,等拉斯提庫斯令人將克倫索恩同母親一起送回臥室時,他才起身,用平和的聲音宣佈,審判和陳情開始了。

對許多那年代的人來說這宴會標誌了安伯萊麗雅同她父親對抗的開始——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敢如此平淡而鮮明地將他冷遇或在每個動作中,都顯出對他命令的漠然和無謂——除了那些對他的真實一無所知的愚者和欲趁取他性命的,本身就被恐懼壓倒的人以外再也沒有了:此事叫許多毛發似觸電般立起而無數心靈在謹慎中雀躍。戰爭已經持續了太多年,倖存者都像死了無數次——而這是最後一條命。

所有人——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都必須謹慎——是的,盡管因為我的講述,你們很明白這是個關於靈魂的故事,但在這兒,尤其是這兒,你可能得牢記那肉身的樊籠以領會眾人的選擇。

“……我晚些時候來找你。”拉斯提庫斯對厄德裡俄斯說,聲音很輕,但無疑,女兒是能聽見的,眾人,尤其是維格斯坦第可見她稍偏頭,似回憶起了某個久遠的插曲——她的長發,藻藍而濃鬱,洗幹了血汙,落在她長衣的胸前用流水般的線條顯示那兒高低不平的殘缺;她的兄長,克倫索恩大公醉酒後的面容則像個在玩樂後感受著忽如其來空虛的女孩,同她堅毅而英俊的面容對立著,但無論如何,無論這對兄妹是如何地顯示著肉身上一二和諧,一二獨特的不和諧的奇觀——同她們的雙親相比,她們就像漂浮的靈魂一樣純淨。維格斯坦第可以見到——如是安伯萊麗雅和所有人都能見到拉斯提庫斯是如何握著厄德裡俄斯的手;閃爍的火像魔咒跳躍在那對綠眼中,而即使當事人也許不曾意識到,厄德裡俄斯還是很快地撇開了。

“我們一會見。”她輕聲道,最後回頭一眼,望著他,再看向女兒,顯為難。她走得很慢,甚顯孤獨和幾分無措,最終離開宴會廳;她的行進,如同將這位聖者往事和來生的迷茫和糾葛盡顯此處,維格斯坦第,大約在看見此景時才隱約有感:即使一切都似回來了,她仍似心中惶恐,門緩緩合上,他能看見拉斯提庫斯的眼追著她,追著那黑暗的閉合和墜落,如同在失去中凝視往昔的痕跡。

拉斯提庫斯很快回過頭了頭。他向著那些如坐針氈的賓客宣佈他的想法:“我首先要嚴厲地譴責你們各位在這二十年裡的選擇——如同我離開時擔憂的一般,這二十年來,你們除了破壞,猜忌和鬥爭以外幾乎什麼也沒做。”他向寂靜無聲的大廳灑下這句話,繼而嘆息,未有多少憤怒,倒令眾人驚訝:“但這到底不是你們任何人單獨的過錯——這是你們的共同的過錯,因此我不準備再使這土地上灑落共同的血。”他說這對這有著極悠久,極良善起源的陸地而言是再不合適的。拉斯提庫斯與眾人如此說:“我會簡練向你們簡述這兩千年來的真實歷史,那之後,你們眾人可以決定是否向我陳情,要求對某個物件的審判,如果我認為這審判合理,我會親自進行裁決和處刑。”

他反對任何私下的處刑和接續的酷刑——我們有的夠多了。他道,不需要更多——你認為這很奇怪,對麼?我那時也是,而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他自己也是這樣的覺得的。許多年後我和克倫索恩一起從‘回憶宮’中得知了這件事的始末,包括洛蘭在封魂棺中的經歷。

他知道自己的墮落麼?——答案是,否。他只是品盡了全力,拼盡了他對愛人的思念從封魂棺中逃了出來,此事令他心有餘悸,也終令他的脾氣溫和了,但,不知怎麼,如他自己感到,如所有人感到——有什麼事在傾倒,有什麼事變了,像他無意識地追逐著厄德裡俄斯的身影,感到平衡的崩塌——他仍然在企圖讓這世界維持它應有的樣子,只會在稍久之後明白——他已導致了它不可避免的墮亡。

安伯萊麗雅公主在這個過程中,始終望著臺下眾人。她沒有做任何評價,哪怕是對那些看上去極‘不公正’的。當然,她的態度被認為是種積蓄力量的忍耐和威力顯赫,冰冷的怒火中燒——威嚴是有關控制和爆發的藝術,而當一個人會恰如其分地受群體願景勃動而,相反,沒有靈魂時——她就像是個王者的化身。她還那麼年輕,請你想想這個場面,但她幾乎看上去就能挑戰她的父親了——這會讓她的支持者多麼高興!

你能想象麼?

上一章 目錄 +書籤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