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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個時辰,她們兩人都能感到海面起了比先前更猛烈的顛簸,像有兩股力量交織碰撞,深灰藍色的海浪將這小船撥得前後俯仰,危險之刻不計其數。她起身向外看了眼,見近海的視野已全被風暴遮掩,連山崖都被淹沒輪廓,暴風色抹眼,海鏡中是接連不斷的飛沫暗浪,船如行地海之下,全如異界般,溟濛遼闊,愁眉不展。
“我判斷不了達彌斯提弗的位置,但應該很近了。”她道。他點頭,仍耐心調整船舵方向,紅發已為落水淋濕,然恬淡依舊。她盤腿靠在船邊,聽船外海水接連湧碎,眉頭緊蹙。
“怎麼啦?”他捏著自己的一縷紅發,抬頭看她,聲音輕柔。這樣的角度他發的顏色恰好落在她的眼中,歲月流轉,其深藍依舊,只是多了幾分凝重。有一會她仍然無言,見他似小狗般甩開身上的水,方開口。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阿斯墨難拿。”他欲開口,她已阻止了他,抬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人知道她是否說的是事實,但當事人並不在意,反對她露出寬宥友好的笑容,挽起濕透的長發。她張開手,作為讓步:“我認同你,孩子出生很重要,但畢竟不是我們可以幹預的事,我們在,與不在,和生産是否順利無關,但我非常擔心阿斯墨難拿。”她抹開額前的水,皺眉對他談起這件事:“這幾個月來我時不時就思考這件事……辛蘭尼爾和阿斯墨難拿這兩個港口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拉斯提庫斯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我們的敵人也知道。”
兩人對視,他微笑。“ 敘鉑在聽。”她發出聲嘆息,扶著膝蓋,對他說:“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四面受敵而兵力有限。合則缺處多,分則勢力薄。大型戰爭不會爆發,當然,但是小規模的騷擾,持續不斷的騷擾,是很有可能的。我在等這個訊息,但始終沒有,平靜得古怪。”
“是的,一切都很好。大家都在等厄文的寶寶……”他笑道。“是的,在——等這個時間!”她握拳,靠近了些:“他們在等這個時候。兵力分佈最薄弱的時候,你明白了嗎?達彌斯提弗要分大量的守衛去,其餘地方必然疏忽。我們必須要去阿斯墨難拿。那地方需要我們。”
他看著她,顯得有幾分猶豫。他顯得無辜,對她來說難以接受;她並不是母性澎湃之人,只是近來因為喪事收斂了脾性。
“還有多久預産?”她問。“敘鉑聽說是半個月。”他回答。她於是便鬆口氣,道:“我們先去阿斯墨難拿,安排了事務,再返回達彌斯提弗。或者你回去……”她撥動航海鏡,引他看:“看不見陸地,離岸流比先前還強了,現在靠不了岸……”
他往內看了一眼,繼而面露微笑,驚呼起來:“是大王!”她皺眉:“什麼?”他握住航海鏡,興高采烈,在他視線中驚濤駭浪如層層山巒,其上便是那黑雲,盤旋升騰。他從鏡上下來後便做回原位,高興地同她說:“不用擔心了。大王親自來幫忙,我們去阿斯墨難拿,安多米。”
她不樂意地看著他忽然變得神神叨叨,但別無它選:她只有他這麼個幫手。
“笑什麼呢?”她對自己嘆息。對白痴抱怨沒有用。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和他坐在一處,並排踏著那木板,勉力和海浪博鬥著。
“雖然過不了‘海淵’,但在這樣的風暴裡也可以行船,已經很好了,安多米。”他道。她搖頭:“你得做好我們到時候棄船的準備。這船恐怕會折在風暴裡。”
“啊,”他感傷道:“我會想念你的。”你是艘多麼好的船。
所有事都值得驚訝——從這場暴雨到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的表現,包括她們在這個天氣得以上岸的事實。燈塔守衛在碼頭看見她們時大吃一驚是好理解的:這個天氣理應沒有任何訪客和敵人,只有在海上最純粹而深邃的狂暴孤獨。她們無法拖行船隻,只能在海灘上勉力前進,最後到了燈塔內。油燈下,沒人能認出她們的身份。
“我是安多米揚.美斯明。”她嘗到口裡的鹹味,充斥腦海。海藻在黑發中穿行,她接過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仍拘束莊嚴地站著,未像他一般蜷縮在火邊,和狗兒共處。她抹開碎發,雙眼如水洗,對燈塔守衛說:“借我們兩匹馬,我們要進城。”
驚訝自然。為何?
“備戰。”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