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哎呀,你哭什麼……
她抹去眼前的雨水,跑過殿前最大,最華美的花園,雨中傳來隱約的呻吟,令她顫抖。她奔到門前,壓住手指的僵硬,推開門,剎那被飄搖的暖霧包裹,明黃的光照在她面上,洗去她面上寒冷可怖的神情。她像具在溶解的幽屍,高大巍峨。內裡,止痛香適宜馥郁地漂浮,兩個醫師回頭望她,面有忌憚,似認可那話——像她這樣的人,不應出現在這。
“昆莉亞閣下。”
聲音道 ,從屋深處的浴池中傳來,淡橙的薄霧中,她垂頭,見終於是她,帶著疲倦平靜的笑容,歡迎了她。
“……公主。”她顫動嘴唇,向內走去,帶極長的影。這模樣使那兩個醫生不由忌憚,卻令坐在浴池中的人面生恍惚。她看見一抹悲傷而欣慰的笑容浮現在厄德裡俄斯面上;她合上眼,如此躺在水中。
“宮外情況尚可,將軍?”阿帕多蒙抬頭問。“暫無異常。”她回答,聲音沙啞,始終看王女。她停在離那浴池一步之遙的地方。
“王女怎樣?”她問道。
“不好,不壞。”那女醫師回答。她側頭,仔細打量她,因這是個生面孔。
“徘思文閣下是達彌斯提弗最好的助産士。”阿帕多蒙說,為她解釋:“她比我更適宜這般場合。”她深望這護士,不知自己的眼神已是何等銳利幽深。徘思文的唇角閃過笑容,不發一言,這讓她原先已緊繃的精神更尖銳。
“‘鬣犬’。”徘思文搖頭。“……昆莉亞。”池中人呼喚,終切斷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和她頭腦中的思緒紛紛。她跪倒在地,軍袍披落地面水上,再看不見其餘,唯見厄德裡俄斯睜開的眼。她握住她伸出的手,熾熱而柔和地緊緊握著,不著至於疼痛的力氣,卻絕不至分離。
“我在這裡,厄文殿下。”她道,而正在此時她看見那隆起的腹部出現陣顯著的波動,似何物在其中掙紮般,厄德裡俄斯的面容頓生苦痛,手指緊握。“放鬆,殿下!”阿帕多蒙起身,欲伸手向她,被她搖頭拒絕。
“阿帕多蒙閣下……”她道,但聲音被痛呼阻止。她劇烈喘息,搖住唇瓣,靠向昆莉亞。
“阿帕多蒙閣下,徘思文閣下……”她在接續不斷的劇痛中勉力道,不知嘗試多少次:“我想一個人……”
“這不可能,殿下。”徘思文平靜道:“您的生産原先就不算順利,這孩子尚未歸正胎位,我們不在,您……”
“請!”厄德裡俄斯低聲道,水面破碎起伏,接連不斷的細小呻吟打斷徘思文的話——或者,這根本不是打斷,只是她在某種風雨中沉默了。
“讓昆莉亞在這陪我……”她虛弱道。她抬頭看她;她看進這綠眼,見到她眼角旁濕潤的淚,認出其中所透的依賴和痛苦。終於,她也面露痛苦,低下頭,將她抱在懷中。
“我不懂生育,王女殿下。”她沙啞道:“我可陪您左右,但請讓醫生……”
雨同海嘯般襲來。她錯愕無助地抬頭,聽到在這風雨最響亮的尖端,她懷中的人發出痛苦的喊叫。那很短暫,像她在忍耐,或者她失了力氣。所有她想傳達的心緒,最終都不是透過言語和神情,因那瞬間天是如此暗而響亮。她能感覺到的只有她飽含迫切和祈求的手指;她將濕潤帶淚的臉埋在她的手中,時間短暫而漫長,這感觸穿刺她的心。
等燭火重新取回亮光時,兩個醫師見厄德裡俄斯已停止喘息。這輪陣痛使她筋疲力盡,跪在池中,依偎在她懷裡。沒有更多痛苦的痕跡,彷彿方才的風暴將它帶走,待著下一場——天不見亮起的徵兆,燭淚滴落,相反,在這以命燃燒的光彩中,她們看見,是這軍官的面上落下了一滴金黃的淚水,彷彿她在融化。
她聽見了她的心,感到了她的痛苦。她垂下這高大的身軀將她護在懷中,低沉道:“請你們出去吧,兩位。”
“我在這陪您,王女殿下。”她說,像某種暗示,但最終,似是隻對厄德裡俄斯。她抬手,抹去她面上的發絲,輕撫著這年輕産婦的背部,這感觸如此奇妙,幽暗而罪惡。她的身體不由顫抖,但主人歡迎她。厄德裡俄斯的觸碰因無力而輕盈,但又重似可將她拉入水中,她單膝跪地,撐著自己的身體,長劍放在手邊,醫師沉默著。
“我便在外面。”阿帕多蒙率先說。他已離開,她仍感到那叫徘思文的醫師久久看著她。她最終也離開,留她二人。昆莉亞抬頭,見窗外澎湃的海面,雲層從海外不斷湧現,深藍若黑。她低頭欲扶起厄德裡俄斯,卻感她似昏迷般柔軟。
——厄文殿下?
“……蘭。”她喃喃回複,使她愣神,然那潮水湧起,等她回複,軍袍便在池中湧起。她已在水中。
天邊隆起一層雲氣,不似先前色彩。她無意識,入魔般伸出手;雲層落入地面,落入她心中,她張開手臂,懷住她。她的身體變形融化,雲層聚集,她無法違抗。那雲層漆黑如血,在陸上擴散,直到和海雲相遇。她落入水中,緊緊懷著她。
雷鳴震天,雙雲相遇,如宿世之戰,籠罩蘭德克黛因。厄德裡俄斯發出痛苦的呻吟,陣痛再度襲上,她握緊她的手臂,叫著並不屬於她的名字。雨聲和這聲音交纏一處,恍惚中,她想起了阿林那的雕塑。一黑一白,在她尚不理解時,她好像已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