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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重遊 (1 / 5)

故地重遊

白衣女子在夢中徘徊——那一日的血痕仍殘留於手。在夢中,對她而言,既是現實,也是隱約,從最初的,連記憶和確切記錄都消失但必然從事理因果上存在,作為開端的一日起,直至今日,她都還在夢中停留,也因此,周遭的萬事,從那宏大的高山流水至傾斜破碎予相的不可見之事端,都尚且維持著運轉。見她的衣袍散在水上,溶解破碎,向這黑綠相間的世界走去,一次又一次,風中罹難的水聲,傳蕩的是心聲的破碎。那一日,她對他說的話,仍響徹在她心中,見其惘然。

“我們的故事都是不幸的。”

每步中此音聲都在變得更清晰,如是她的前路就會朦朧,那片陸地,作為歸處,便因而破裂;側臥床榻中聽窗外雨聲如訴說,指尖都會沾染上那冰涼的痛楚,使她在睡夢中亦唯能蹙眉。雨潑天而下,不知幾時便會真見剝落她的四肢眼珠,使她在能觸碰到陸地前就破碎為水永眠於此罷?倘是如此,倒也無妨——

夢想,理想,在發出之時,無論見之如何溫柔本質都是狂烈,狂熱的——對這個面目如此溫和姣好的女人也是如此。若終於以她本身的存在而不以某種她已駕馭至呼吸般自如的無我和超然物外見之,而以她本身——這個在千萬年就維持不動的存在來分析——彼之容貌,能力,姿態,和心性,恐怕都是她發下如此荒唐大願的理由。因過於生在事物溫柔和美的一面,幸福得滿,故祈願這全世界,全生靈,她的伴侶,子嗣,臣民,被包容在她庭院中萬事萬物永恆的善與幸福,盡管是以她恍然的微笑所祈禱——又怎麼不是一種狂妄和貪婪呢?

你不明白事物都是相反相成,有彼方有此的麼?但世界為何有殘忍之至,非要用流不盡的血,來教會她這個道理呢?此事,此舉,以及在蘭德克黛因有生以來的異樣文明之夢似乎都在言說著改良的無望和事物混沌的本質,故此時,在她夢裡夢外,或是這生身元素更深邃的情形夢中,都有強弱相間的破裂之力,揮舞成山的物質要將這層薄膜粉碎。她自己的聲音,亦在耳邊,呼喚著在終末成型前,就徹底認負:我們的故事都是不幸的。

——實在是,這般夢想,孤身一人,怎樣都無法長久膠著,至今不去罷?

納希塔尼舍的平原氤氳在雨中,而,在此狂風驟雨之刻,她的唇間吐露出的這個名字,彷彿在呼喚柔弱的花。

“……蘭。”

她呢喃道,攥住胸前的衣料,於此危殆中,喚醒聖約起始。過去是不幸的而未來似已註定,然而不親眼見此盛況,大約她是無法死心的!雨中,她不再企圖用以一身之力對抗整個世界的風雨,而如此蜷縮在水上——雷光照亮她慘白而竟在剎那間恬靜的笑容,思念著這曾使聖約得以成真的誓言。

“我相信你會回來。”

她輕聲道;我相信你會再一次使我們的世界誕生。

在我們二人之間曾被分享,但無物質所支撐的虛妄——覆蓋在世界之理上的詛咒和荒誕。

“……我的愛啊。”

她呼喚道,而雷霆在黑暗中穿梭,如同將她回應。

“……拉斯提庫斯大人,”男人道,背對著他,似乎在對水感慨何事,有關於他。長袖撫於水面上落下鱗波狀的陰影,這無色的水,對於他的心象而言,唯一的變化似乎就是這濃鬱如散的色彩,而時若不逝,這色彩也不褪,如此而已。男人若在笑,但他愁眉不展,因感此名,於他遙遠,一併是在這空間中消磨的那個‘自我’,而此時遙遠水域上翻湧的濃雲,似在作弄,折磨他般提醒著消融自我和記憶中確切發生的現實。他無法動作,而,男人,卻同閑聊般,與他相背開口:

“你啊,是個很疼愛妻子的男人罷?”

——是等著萬事虛妄隨心而逝,還是固求著那個必然的,確切可感的執念?

正苦惱此事,雙眉如石,他那張面容全然陷入某種必死局面的凝重裡,忽聽那男人逗道,他不由面露錯愕,驟然回頭,二人對望,他複見石棺對面,清透天空那一端所坐的,這個面容跟他一致的男子露出的笑容——不,其實,事到如今,他的面容,他的身體,都已是在消散和確有之間模糊而痛苦的朦朧態度——如果,那個名為人人互愛,生靈與共的大願,都是一個必須被消去的錯誤執念——他這身體,這容貌,這名字和這存在,又有什麼留存的理由?

“就比如說,就算妻子提出了,‘我們來把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吧——如果這樣不行,就再造一個世界,實現這個願望’ ,這麼一個有點強人所難的想法,”男人對著他,有些同情,有些敬佩,最終,只是闡述事實般道:“——您也會義無反顧地為之赴湯蹈火,絕對不會一盆冷水澆上去,且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自己往心裡吞,是吧?”

沉默不語。男人見狀,不由微笑。

“……您不露出這種‘我沒有妻子,你在說什麼’的表情也可以。記憶是很靠不住的東西,常常被事實和所謂,邏輯,所裹挾,時不時,就說出那些言不由衷的事。語言,這事兒不就像咒語一樣嗎?”他皺眉,渾身蒙此重壓,而見他面前這個修長,姿態平靜又帶著些詭秘如水之魂的雅緻的男人輕盈翻轉自己的手背,如往之中看些什麼事物,飄忽地感慨道:

“本來,此事對物質沒有任何效應,但說出來,反對精神有無與倫比的控制。若精神來自物質,那為何語言的召喚,來自那莫名不可解的深處,對我們的感召是如此強烈呢?您的妻子,就這樣說罷——”

男人用餘光看他,仍在微笑,稍合掌心:“您心中,那個像寄託般,像理想般,沒什麼好理由,甚至連宇宙和物質的道理,您作為‘生物’的命運都甘願為之放棄,只要看見她就心潮澎湃,對於其餘任何事再無所謂的女人是誰呢?”

你在說什麼荒唐話——

雖說他幾想如此呵斥那男人,到頭來,卻在開口的瞬間就感那無比的酸楚,至於他不由握拳去忍耐,在垂頭時灑落如雨黑發,於其中傾斜極痛的嗚咽;彼方,天空是清透的,而在他背後,濃雲侵蝕翻湧天界,但在這兒,封魂棺之內,人必須記住,無論那景象如何壯烈宏偉,無論那痛苦多麼劇烈深邃——啊——他捂住口鼻,發出難以耐受的嘆息,再也沒有言語——一切都是虛妄!都是因為企圖跨越那必然存在的損耗和對立,企圖調和不可解的矛盾而自尋的苦楚!因此你要向何事,何者傾吐你的自作自受,自導自演,自負自累?你不是在尋求這個嗎?當你觸碰混沌,撥開雲光,使這唯在夢中的土壤成型的那一刻——就在追尋著這不可為之的痛苦嗎?

“……嗚。”

他哽咽道,但果然,沒有任何願意怨言苦語流露,唯身後雷霆飛電,伴隨掌中淚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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