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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已至I (3 / 4)

奇瑞亞顯不勝榮幸。她幾單膝跪在她身前,流利而平和地解釋道:

“數年來我向你講述過的事,就在眼前:殿下,我知道您尊重,敬愛您的母親。但她的信仰和方針都是無望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戰爭能毀滅戰爭。”她看著安伯萊麗雅,如望著天空,平靜而堅決道:“如今,諸多敵人將從內部和外部,企圖將我們一舉毀滅。如今我們要返回達彌斯提弗,趕在暴動發生前,搶先進行大清洗,屆時,在這清洗的頂峰——您要充當她們的榜樣,給她們以力量——您用不著緊張,殿下,我們的君王!”

她滿懷熱忱地開口,對她道:“那力量就在您手中了,您只要會揮動它,在日升中天之時領著那澎湃的新血,讓她們光榮地將鮮血灑在大地,使她們的後背知道何為犧牲,何為戰鬥。這就是您要做的事。”

她對她伸出手,在眾人注視中,語氣肅穆而低沉了。她托起安伯萊麗雅的手,像她從小就是的那樣,低聲,悠長道:

“——我會為您準備劍。我會為您帶來馬。我會給您旗幟,安伯萊麗雅殿下啊,感謝您這麼多年來對我的信任,”奇瑞亞深沉道,令眾人膽寒;其語如同命運,訴說其語下之言:“在太陽升起時,我也會在您身邊。”

溫霓皺眉。這計劃太瘋狂了——如果她沒有理解錯,面對‘聯盟’的殘暴,奇瑞亞甚至更勝一籌!她要用恐懼徹底引爆力量上的缺陷——她要在城內開始一場沒有法制的審判和獵殺,用無數的冤死點燃狂熱後,在最高峰,使安伯萊麗雅領隊,帶領一支自殺式的隊伍和‘聯盟’的軍隊直接沖突——結果呢?

“……奇瑞亞閣下,難道您要放棄達彌斯提弗不成?”

溫霓吃驚道。她見這女人回過頭,面色反如被陽光所蔭蔽,平靜如石,使溫霓想起故鄉原野上的碑,具具寫著視死如歸的冷硬。

“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事,溫霓閣下。”奇瑞亞微笑道:“只是帶著這些小輩,去誕生之處朝聖而已。”

她半跪在安伯萊麗雅跟前,大抵除了在船背面的塔提亞,皆是凝視不動地注視她;塔提亞,相反,看著海。她什麼也不能思考。風吹動安伯萊麗雅的頭發。沒人問過她在想什麼,因她看上去對任何事都古井無波,全盤接納,奇瑞亞,緊緊握著她的手,說:

“當我們回來時,這世界會再次看到,‘鬣犬’是如何奪得了一切。”她的笑容深邃,如寬宥愚者:“二十年溫睡纏綿已過,這眾人陪伴的安逸遊戲終於結束,接下來,”奇瑞亞對溫霓道,一語使眾人心悸而身體滾燙,那太陽落在人身上,有如燃燒:“是一場真正關於搶奪龍心的競賽了。”

……你怎麼回事?

她喃喃道。對著海。你會這麼死嗎?

‘龍心’。這個詞掉落在木板上。安伯萊麗雅抬起頭。她望向遠處,發似雲鼓動。她沒有動手腕,實際上——她感到,她的身體還是破碎的,無法出力,只有奇瑞亞握著她的地方,那麼熾熱,那麼滾燙。

“殿下。”奇瑞亞喃喃道;她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卻知道了她在想什麼。這心願是如此熾烈,因此她點頭了,四處寧謐,像這嗜血猩紅,也在最後時刻,稍見疲憊。

他劇烈地喘息著。藏身在海岸的洞窟中,他勉力壓抑著全身刺痛——作為龍王,忍耐痛苦對於米涅斯蒙來說,大約是不如其餘兩位至尊的,而作為一個人,碎身的過程已給了他莫大的基礎,但,作為敘鉑——他過去一定是將太多的壓力都傾瀉給了迷濛的狀態,至使他在恢複意識的時刻,因此撕裂般的痛苦難以維持清醒——那個男人——他在內心對自己笑道——無論他是誰,那個像克倫索恩的男人,那個給了他‘回憶宮’,也告訴了他‘封魂棺’秘密的男人,遭受的就是這痛苦!他被釘在那座天宮中,不知多少年沒有動作,但就在來龍之時,他從中解脫,因他將命運交到了他——米涅斯蒙的手上,而他不曾辜負他的期待!敘鉑,此時因反複在地上敲打自己的面孔已模糊不清,只有細碎的笑聲從口中溢位,難稱他究竟是誰——米涅斯蒙的意識已在頭腦中佔了上風,而後,他在這石洞中,因命運無比的諷刺而狂笑起來,不再顧及洞口的追兵,海的明麗隱約透出來,暴風已熄,不知過了幾天幾夜,他全而無知,也無想,只似癲狂般,哈哈大笑。

那個男人,將生命的開關——靈魂和意識的樞紐,交到了他手上,結果,在‘回憶宮’的幫助下,他,這個本該死於‘來龍’的男孩天生就非同尋常的智力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一步步從一個瘦弱的男孩,變成了龍王,將白山以北的荒地,變成了諾德的天宮;他收服了拉斯提庫斯,對抗卡涅琳恩,最後,在長達數十年的龍戰後,終於達成了和平,開啟了蘭德克黛因中部的天門,見到了創世女神。他探尋到了對他們來說原本永世也不會知道的造物之秘密,勸說女神與他合作建立秩序而無果,最終,人和人彼此瘋狂的仇恨和不信任,還是引他向那個天宮中男人的悲願。他開啟了‘回憶宮’隱藏的最高秘密,將那男人的屍體——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的身體,作為種子,種在了‘黑池’的湖水中——這代價,就是他親手殺死了蘭德克黛因的女神!

“這是你要我做的啊!”他放聲大笑,同時面露極端的苦惱不解。米涅斯蒙無法理解這一切——群星的運動對於‘回憶宮’來說也似他手中的一顆沙子般清晰,但對於這件事,連同現在從他的心之樞紐蔓延到全身的痛苦,令他久久不解——多久?兩千年了!他在洞窟中抬起頭,鮮血從面上滑落,而那雙藍眼爆發出瘋狂,因那痛苦而瘋狂,而,最重要的是,因其困惑而瘋狂的金色——這屬於那天宮黃昏的色彩,如同男人身上滴落的血 ,讓他在洞窟中不住顫抖——我和那男人之間有什麼關系。他心想:就像那男人和克倫索恩有關系一樣。克倫索恩是女神的兒子,是蘭德克黛因第一個為兩□□合所孕育的人。他為自己因曾被我剝奪了創生能力的身體和被撕裂的幸福而痛苦,但這一切——都是他曾經,自己在‘回憶宮’中指示我去做的——還有比這更,莫測,更無謂,更沒有意義的事嗎?我們,在這追尋的盡頭,難道不是同樣感到穿心的,任何藥物和冥想都無法抑制的痛苦從內心深處,從我們為人,為龍最本質之處,從靈魂中來——就好像我們不願意擁有靈魂,不願意擁有生命一樣?啊!

他一邊笑,一邊發抖,血滴落在領口上。他笑累了,聲音小了,靠在石壁上,輕輕搖頭。對啊。累了——怎麼會不累呢?一生又一生的追尋,一次次穿過那為慾望,虛榮,暴力,貪婪,無知所束縛的眾生,問詢生命的意義,一次次鑽心的痛苦告知:沒有意義!除非這痛苦,就是唯一的結果。米涅斯蒙,佔據這具血肉模糊軀體的主導,但同樣,他也是敘鉑,在朦朧中,微笑,諷刺而幾許懷念地回憶著他這最快樂而無知的一生,但閉上眼,他的眼前又是無數秩序井然的星辰,引著他在一世又一世為之,無奈為之,止無盡的罪惡中行走。他最大的罪惡,就是殺了女神嗎?不!內心裡,他知道的很清楚。米涅斯蒙不是個會因為情緒而犯罪的人——說得直白些,他不會給自己找麻煩,是人推著他,是那個‘來龍’的時代伸出手,使他端起了那尊名為弒神,弒母,弒嬰的桂冠,讓他的智慧,點綴在它暗無天日的欺淩橫暴上。如果他不動手,迎接女神的會是什麼呢?米涅斯蒙看過自己的哺育者遭到的對待;他也知道,像卡涅琳恩那樣的‘美男子’,究竟是為什麼會存在。他能想象卡涅琳恩在受賜龍心前的處境,所以誰又能去責怪卡涅琳恩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苦澀而無力地想到,他,又對卡涅琳恩犯了罪,因為唯一一個可以指責,審判卡涅琳恩的人,正是死在了米涅斯蒙手上。卡涅琳恩再也沒有機會挽回她的錯誤;她再也沒有機會贖罪了。

……你是誰?

‘回憶宮’浮現在米涅斯矇眼中,又是那如金的男人,流著淚,潑灑著血,望著他,說:你好可憐。他也抬頭看向那男人,但他再也不是個孩子了。他冷然用這雙兩千年後疲倦而冰冷的眼望向回憶之中,打量著,觀察著,琢磨著這男人。他不是個隨便說話的人。他心想:他只是見到了我,但倘若他見到其餘人,也會覺得他們可憐。啊,他甚至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好人,就像他們的女神,厄德裡俄斯一樣。但他怎會遭如此對待?誰把他釘在了這宮殿中?這如在雲端俯視眾生的感覺終於從米涅斯蒙的意識中剝離了——沒了‘回憶宮’,他不過是個徒有些聰明的狼狽男人而已,而那曾讓他如神一般指揮世界的宮殿,它的主人——難道不就是個真正的神嗎?

是神在對我說話?

他眨眼,嘴角咧開。

……是神在問我,請求我,幫他尋找生命的意義——而在無數次前事不知而因此最真實的人的本性中,我被阻撓,我不得不操縱,而非交流,不得不放棄,而使其停滯,至於,你,贈與了我‘回憶宮’的人,再次誕生後,仍然為這‘生命’本身痛苦萬分!

“啊……”他痛苦地笑起來,發出嗚咽:“啊……怎樣的生命啊!”他抽泣,呻吟,淌血,失去了控制,傾訴這兩千年剋制後最後的崩潰:“你創造了怎樣痛苦的事物啊!生命——如果你存在的只有放棄,為何不一開始就是空無?如果你只有結束,為何從來就不用開始?唉,”他捂住臉,顫抖道,而這時,洞口響起了腳步聲,他似也意識到大難臨頭,最後感慨了一句:“若你想要我有顆心,何必使其中全是痛苦——若你給了我智慧,為何不給我一個更好的答案?”

米涅斯蒙——或者說,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發出一聲悲苦的嘆息。他的身體已到極限了,剩下的只有聽天由命。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洞口走,然後抬手,出現在搜尋他計程車兵面前。

他垂下頭,似再沒了念想,一言不發。

——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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