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啊。他們——他們死的時候,都還是孩子呢……
而,他倘如此說,那男人像心碎不已,他的血如金雨,從天上降落而下,落入這孩子的眼中,雨中,他聽見,男人似至極平靜,而聲嘶力竭地說道:
你沒有嗎?
——但我想知道,為什麼你這麼可憐?
奇瑞亞的佈局打亂了下四層的所有安保計劃,當安伯萊麗雅開始掃蕩上五層時,那些原先該馳援上方樓層的軍士發現自己只能在底部仰望那灑落的血海,心中或是慶幸而悵然的——他們發現自己甚至在理解始作俑者的笑聲,因這比順利更加順利,簡直是一場災難。如果他們企圖上樓阻止她,那麼在拐角的暗處就可能發現那個應趕到的樓層已是片如被暴風所席捲的海床而作為救援者,他們的錨和韁繩總是延遲在後,一層層被剝落現實的紋理,看那四角和圍欄跪坐的屍體維持著須臾前的鮮活,甚至,在某次試探而恍惚的撫上牆角時,人能看見那在手指間遺留的藻藍色的光,像一曲狂風的遺奏。那響聲,轟鳴和震撼,從下來——從火中來,從上來,從雷中來——於是他們發現這間屋宇在不可理解的短暫時間中正變為自然最狂暴而壯麗力量的舞臺,風火雷電交織,繼而是那生化的融合元素,水,在天空中醞釀著——抬頭,在人的眼中,紅蓮和天上轟鳴的藍電交彙,雷真的在從視線裡逼仄而盤旋的視角中降落——催促他們——逃跑!
“啊!”
士兵們向下。這樓閣似乎在變小,變狹窄卻高聳,像在崩落的高塔,而,作為人——潛意識和他們心中對於絕對法則的認識,在說,為什麼,作為人,要攀登這樣高的塔呢?他們是做不到,而這也是不被允許的!雷一聲比一聲響,證明這不是他們的幻覺和祈禱的心理作用,而是在這座建築要被火所坍塌時,真的要下雨了!
“水啊。”
士兵們張開雙臂,呼喚這生身元素的恩慈——怎能不逃呢?磚石零落,高溫煙氣使人目盲,但水已在降落,如要寬恕他們的性命,因此不可不順其美意。人群如魚群般沖向門外,經過在法院正內的‘鬣犬’身邊,她們此時如礁石,如大鯨,堅固在人群和已倒塌碎裂的法院木欄中央,手中的刀已吞殺上萬魚籽似稍息旗鼓。水從上方滲落,而後起了大風,四面被爆炸破裂的玻璃中開始湧進傾河般的水,奇瑞亞——眾人的首領,將刀尖向下,抬頭望向建築在夜間閃爍藍光的頂,透過這層層風雨和尖叫聲注視上方的寧靜。
“……有什麼不對勁,奇瑞亞,上面沒——”
塔提亞踹開一個衛兵。那衛兵甚至沒有精神和她戰鬥,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只是撲上來而被顛簸又去別處,而奇瑞亞,這時抬手,示意她噤聲。她將紅刀背在身後,似恭敬虔誠,道:
“神罰至矣。”
無聲無息。這一刻是全然靜謐的——塔提亞抬頭,見一簇藍影,綴著下方將熄尚明的火光,如藍電般從頂部的十五層一躍而下——不,她驚愕地看見了,那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有一個人在那道藍影的下方,安伯萊麗雅和這個人一併從十五層墜落,而接下來的須臾片刻間豈能相信是人之所為?火凝固而不甘熄滅,人停止而忘卻奔逃,都看著那旋風般成網的電光從天上墜落,強力而呼嘯地直如那窗外的藍星,那馬的星目都在墜落。安伯萊麗雅揮百刀而使墜落扣擊在四壁,那隨之降落的身體潑肉灑血,人有指認,火將那骨肉接納,而就在兩人已至上方十米,於那‘星’之標記時,安伯萊麗雅轉體橫斬,使刀身雷霆一閃而身首兩分,那頭顱,長著黑發,一張中年而臃腫的臉高揚而落在地面聲響沉悶,隨行是一聲落地的巨響而正下方的木臺轟然碎裂,刀刺其中。劍身已斷,鋼印四濺,四處是火燒,是黑夜,是熄滅和重重幻影,在此之中,那崩落的宣判大臺,正在星印下方,最顯正義和莊嚴之處,那身影單膝而跪,俄而起身,揮那斷刀灑血身旁。塔提亞僵硬,同所有人一般凝固看著,見這人形的影在擴大,昂揚,而奇瑞亞向她行禮致意,柯雲森的頭顱,不瞑目,在她腿邊,而打破這一切的不是任何襲擊者的歡呼,而是一聲尖銳老者的叫喊,塔提亞回頭,見一個老人抬身,指向安伯萊麗雅,嘶聲刀道:
“提米裡斯,跟著她!”這叫泰斯提克的老貴族說:“——她會是蘭德克黛因的王!”
而,她——這個言語中的王站在那兒,背後是那藍星。她抬起頭,但即使她的面容是清晰對著眾人的而挺立在高臺上,塔提亞沒有看見關於她的任何事。像是她只是一團火的影子。她無法被看清。
“預言!”
他哭道。他在嚎叫,使溫霓吃驚。她不得不奔上前阻止他的繼續掙紮,但雨水,似響應的是他的心,不斷落下,使聲音和淚水都不分明。“有人來了,敘鉑閣下!”她焦心而督促道,示意遠處的衛兵警戒,但同時也不由驚訝,因感迫近的腳步聲數量龐大,幾乎就像知道她們必然會在這個位置。她轉頭看去,見那座先前燃燒的塔樓已成為雨中飄散白煙的扭曲的影,而眼前,海上,月環搖晃,藍星無影,勘探似結束了,敘鉑.阿奈爾雷什文跪在沙灘上,緊握他手中的紙,嚎啕大哭,她無奈看著,終於,看他直起身,顫顫巍巍地指向那藍星,又哭又笑,道:
“我知道人會來,看,溫霓,那藍星在亮,即使是現在——一切,”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發出破碎而贊嘆的笑聲:“一切都符合那規律而一切都是隨機的,人為的!”他抬頭看向她,激動而驚恐道:
“——那預言在實現它自己!所以藍星會亮——我甚至不用去看!”
“你在說什麼,敘鉑閣下?”她迷茫了。他發出呻吟,捂住自己的頭,然後起身,掙紮地向遠處走去,但最後他又回頭,看向溫霓。溫霓相反在看海灘背後,她看見從城市沿海街道和寂寥的丁香海牆處升騰起的馬蹄煙霧。她說:“我們應該先避難,任務可能失敗了。”但她回頭時看見他微笑,淚水,又或者是血,沾滿他的臉頰,但什麼血是無色的呢?
他對她搖頭。
“任務成功了。”他指向前方,溫霓順那方向看去,可見一簇藍發在空中飛揚。
“她受傷了?”她在雨中望著,抬高聲音,因看那身影癱倒在馬背上,被一個騎手護著:“傷得很重!”
“沒關系。”他回答。溫霓,和顯然其餘所有人都覺得恰好相反,因在這隊來赴約的人馬之後的三個方向正彙聚騎兵,她們寡不敵眾,但敘鉑仍在搖頭,此後他高揚頭顱,張開雙唇,迎著風中的雨滴,使龍腔嗡鳴——而如此,溫霓便記起使他,敘鉑.阿奈爾雷什文為之成名的一戰,他們說在海境牆前他一個人操縱了一整支軍隊使天空為龍群的陣列河海,而決戰之際,有一隻半面腐朽的巨大地行龍從白霧中湧出,震尾一刻,使敵將如冰破碎,其龍身巨大,正像‘燃湖’之戰時的白龍心之主——
“他們人數太多了,溫霓閣下,我們——”一個士兵吼道,但很快沒了聲音,因眾軍隊的身影無論其數量,很快都被籠罩在一個巨大的,從暴雨紛紜的海面上升起的影下。龍鳴響應龍腔,溫霓失聲,嘶啞道,喊著那個失去靈魂的兄弟的名字:
“吠陀先!”
怎麼回事?本該只能被孛林公爵驅使的那唯一一隻而迄今已有數年不曾現身的巨龍怎會在這?但眼前的景象是千真萬確的,龍影從海中升起,在海岸盤旋,月食令天空黯淡的幽影下這影子令現實動搖而震動城市,風雨若居民的尖叫,但人的心,聚集在這顆龍的心下,勃發不熄,各方交彙群馬仍昂首對那如山的龍身,而在她的視線中那顆藍星似真維之動,使她心中回響著那問題——是藍星,引導了人,還是人,使藍星閃耀?是預言在作用——還是人在創造預言?沒有時間了,她深切明白,萬事都在弦上,她踩著弓在運動,追逐。一個士兵反應過來,指向海岸的船體和輪軸裝置,揮手向馱著安伯萊麗雅的馬隊,叫道:“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