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心究竟是什麼?)
她伸手,將這獸心給為首的雲豹,使谷類灑落在地。她走向前,留下一路的血痕和俯首百獸,看窗外,孛林周遭雲霧初開的山脈。至露臺,可見三間獸屋連綿,有蓄通穢物的管道,高臺可躍,供那類好動之物走跳,設計極佳。仰首而望,頂高若能容常屋四層,見燈如見星,以使鳥飛。她感幾分好奇,忽而在這手上滴落鮮血時,格外清晰地感到,這屋子像曾經便容納此類不尋常地動物居住——像是它的主人,遠比人要高大。她向下注視孛林風景,深呼吸,記得她第一次來此,睜眼的感觸。
像是在此之前,她從未來過蘭德克黛因。
何事讓她思索得比平日多,她並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昨日,如眾人所說,確實使人心驚——她不這麼感覺——她只感覺有腥涼的事物順她面孔滑,而感官似因此通暢了。她從獸房出來,想去交付信件,迎面與人相會,卻見其面上俱是驚愕。她不知道原因為何。她經過盥洗室,與內裡大鏡匆匆一瞥,方知原因,扯開衣袋檢視,已見惡果。
她愣了神。那信封已沾上了血。
我要重寫一封。她頓時想到,竟見恍惚,這時那聲音便叫起來,將她的思索和意圖全就著先前給她怔愣的事實,全擊碎了,至於她出現在這老婦面前時,像是個犯了錯的,相當懵懂的少年。
“——哎呀,殿下!”
那老婦道:怎麼回事,弄得滿身都是血的!
血。是的,鏡子裡映出來,她一早將自己在獸房中灑落滿身狼藉。也許是有隻隼叼著髒器離開時灑落在她身上,她沒注意。也許是那豹擺尾時劃到了她的衣。也許是她提桶時血濺出來了。她沒注意到。孛林總是很潮濕,漁牧的腥氣讓她已對這些氣味都習慣了。孛林總是——不是那麼近乎血。她是暗綠色的。幾乎四分之三的堡壘居民都吃素食,除了這些動物。她本不應接觸到什麼血,昨夜的血——融在了‘黑池’裡。
“來,來。殿下,您正好要回去,找您的母親了,下次回來,還指不定要到什麼時候!正好讓我為您清理清理。來!”
她就這樣被迎進了盥洗室。裡面泛著溫熱的水氣,她顫抖了一下。
她說是。
“好。”她低沉而模糊道:“您幫我清洗一下。”
我母親不喜歡血。
她說。
“……您母親不喜歡血!”那老婦說。她脫去她那身被血汙至黑紅的襯衣,露出她蒼白,光潔的軀體,沒有任何傷口。藍發披下,骨如山脈的脊,隱約可見其肉林曾被倉皇唐突拉伸的痕跡。老婦使她坐在椅上,因她身材遠比她高,如此才可將她清洗。她端一木盆,姿態卻若捧一瓷杯,鄭重,幾有虔誠,使水從中潑灑,墜她頭頂。她感那熾熱水汽,無法言語,只聽她笑:
“但哪兒會沒有血呢?”
安伯萊麗雅心中微動。這水的熱氣讓她不慣,而水流的流淌連綿似從懸泉之杯中來,接連不斷地阻她思緒。但這說法太熟悉——母親在往來信件中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千萬不要相信任何人對她說的——事情沒有選擇。
她能選擇。
母親要我選擇。)
她朦朧想,在水澆河灌中勉力開口。
“……不是這樣的。”她說。老婦為她洗去頸上殘存的血痕,聞言粗聲而笑:“哈哈,那是如何呢?殿下,你在什麼血池裡待了這樣久?血都幹了!是昨晚留下的嗎?”此言更令她不解,她垂頭,看見滿手的血跡,不知何時殘留。
她不發一言,那老婦便說話。“你昨晚打得真好。精彩極了,優美極了!”她說不上話。“就像你父親!”老婦為她清洗長發,水流泡沫,使她面前一片模糊,聲音隔水,似海中空洞之聲。
“她們,沒見過——我見過!我見過你父親,我見過你父親的母親——他第一個愛的女人,見過你母親——我什麼都見過!”老婦綰起她厚重,漫長的蜷發,在她耳邊低聲說:“看看你……”
她撩起她額前的發,好讓她能看見面前的相——她自己。她坐在小木椅上,那椅太小,她的骨太大,讓她看上去拘謹,畏縮,不明事理,面前飄忽著那幽藍,灰黑的水汽,鏡上的霧是白的,隱約照出裡面的影。她看見一隻瓷杯懸在她頭頂,手隱沒了,像漂在雲中,水落她身上,落她那如河的發中,深藍近海。披海發下,她的身軀蒼藍,慘白,高大,又顯虛弱,豐滿,而顯嶙峋。那鏡子的半面破碎了,讓她的身子,一半凸起,一半凹陷。凸起的半邊裡,她的□□顯得平坦,凹陷的半邊裡,她的□□隆起,但與肩相比,顯小而欠和諧。發將她的股溝遮掩了,只露出堅實的大腿和粗糲的膝蓋。她看著,無言,無表情地,驚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