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蒂萊特頓了頓:“——但我沒有特意去探究。喜歡探究這種事的,是我姐姐,不是我。我知道一二,只是因為我是葳蒽人。”
漫長,並顯著,從背後也透出其中糾葛和痛苦,她望著南方,舉著那火色的燭臺。她站在她身後,被這燭火吸引了,久看著,聽她回憶道:
“我母親,大姨,以及阿帕多蒙的父親,都死在了南大都。我們三個孩子,和軍隊一起,回到了葳蒽。葳蒽離孛林很近,歷史上從來就屬於中部,但孛林——她其實從來沒有接受其餘任何城市的臣服,也不給予她們特別的地位。那是臨近秋天的時候,將我們送回了葳蒽,拉斯提庫斯便帶著軍隊,在我們這座蕭索小城的注視下,前往孛林。那就是龍心出現前的最後一個夏天。孛林就在葳蒽的眼前,我們能看見‘燃湖’的火,能看見城市上方的黑雲。但葳蒽不是孛林——在孛林,命運發生,而人們說,在葳蒽,”她回頭看她:“——命運轉變。”
因此這敘述在她尚未得以應答時就結束了。她回過神,見聖蒂萊特對她伸出的,邀請的手。
“我對鍛劍有些心得。”她聽她說:“若殿下不介意,我可為您挑選一二。”
我——
她想起母親——準確來說,她想起的是母親的話。她有太久沒見到母親了。她仍能回憶起母親的氣味,母親的體溫膚重,母親的聲音,但這些要素懸浮而被揉煉成一團無形常體——至於她記得幾乎所有細節,但難以記起完整的母親,如此是感官整合的功敗垂成。
唔——對她來說,感受是多難的一件事。她試圖去回憶。
過你自己的生活罷——幫助母親——別變得像父親一樣——起碼要能活下去。
她權衡著。也許有柄劍仍是必要的?
你的路已經被選擇好了。)
她思索這句話。不像父親——但和父親的路,相似。
“您平時更喜歡哪個流派的劍法?”她正想時,聖蒂萊特已開口問她。她搖頭:“我從來沒正式學習過,因此不知道有什麼流派。”聖蒂萊特微笑:“無妨,正式的流派只是名字,本質無非是些動作趨勢罷了——譬如說,殿下,‘破’,‘穿’,‘刺’,‘斬’,您更傾向於哪一個?您揮劍的時候,是用步法更多,還是手法更多,抑或二者的配合,才是您的核心?”
她聽後思索許久,沉默無言。要求她答這問題恐是太艱難了,她從未揮過許多次劍,而又尤其不傾向於記憶自己機體上發生的事,因此這個問題,倘若她必須工整回答,那契機只能在夢中。她忽而就沉入更深的專注中去了;聖蒂萊特等著,看著這張臉,舉著燭火——命運的轉變,是嗎?她的神色變動,葳蒽在夜中——安伯萊麗雅沒有動,只是抿住了唇。
她嘗到沙的味道。粗礪堅硬,但還不止如此。她抬起頭,見她又置身於那夢中的沙丘上——那男人,那沒有□□,因此不是女人的人形,揮舞著劍。不,現在,她站在風沙中,人有雙眼刺痛而未動分毫,就看見了——他揮的不是劍,而是旗。但漫天的塵沙都旋出那旗的軌跡,它真正的姿態在空中,風中和這粗糙卻濕潤的沙中,她抬起手,看見掌心中的紅色。這沙中沾滿了血。
破。
橫風倒下,迎面而來,她看那男人收旗,雙目緊閉,藍袍浮起。她看向自己的身體,那飄散的顆粒在空中彌散,預示她已斷為兩處的狀況。
滅。
她抬起頭,那旗幟——正對著她。她看見那男人的眼,藍色,燃燒的眼,帶著一種沖撞性的力量而來。她看見自己的手——她看見自己的腿,自己的腹部,在破碎,像水散開。
男人揮起旗。
斬。
像藍色的高浪旗幟橫掃空中。她,已掉落在地上,只是一塊頭顱,看著頂上的天空。她看見血沙後的山脈,對著那道天藍的,水色的光,然後,她的眼前徹底昏黑了。山,如鯨,發出延遲,延長的轟鳴,向她跌落,像在海中沉沒,同她一般,攔腰而斷。
“殿下?”聖蒂萊特有些擔心了,向她走來。她握著拳,渾身顫抖,發出低沉的耐受痛聲。
她無法動彈。她看不見那男人了。在哪兒?她機械,冰冷無感地尋找著,比那到來快了一步。
在她眼前。她不眨眼,看著那從天而降的鋒——不大,不小,剛好——能使她破滅,恰如其分,藍火綻開。
“——唔!”她呻吟,猛地後退,揮開身邊的人,捂住眼,聲音響徹頭腦,使她渾身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