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不總是一個人。她朦朧回憶著,意外她竟記得清楚,但這似也是無奈之舉,因當她的窗外,一切都在改變,這屬於‘鬣犬’ 的營地轉換為那從躊躇滿志,充滿快樂,保衛家業或社會野心的男人們的事業場,那些她記憶中幾已經透入骨髓的尖銳的,或者沙啞,被磨損的少女們的笑聲變成男人們的吆喝,她怎麼可能不把過去的事記起來呢?她甚至會數——這是多少年以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女神。她用被夕陽之血沐浴後燙得有些模糊的頭腦,因過去的某種強迫訓練而感慨道:女神啊,竟然已是這麼久以前的事了嗎?
一生真短——真短啊!那感覺像在昨天——是對她一個人這樣嗎?只有她一個人的房間是這樣枯澀,單調,像是這個名為她人生的屋子裡永遠像最初一樣是如此空曠和規律的嗎?怎麼能說不呢。她面上困惑的神色,甚至和少年時一樣,那掉落在她手上的紅發,就像往日的影。她聽見窗外的笑聲,那陣屬於男人的快樂而粗野的笑聲令她疲倦而麻木的心中生出一簇火,燒灼她內裡怨毒得疼,甚不被她自己認識:
他們這樣高興。這生活讓他們滿足嗎?
那她們又是什麼?
她不想這樣想——這麼空虛,耗費著。
她不能這麼想——在火焰的最中心,竟然如此冰冷……)
她閉著眼,將手枕在耳邊,在回憶中,恍惚在孛林,走向營地。她獨自前行,但通常,至半途時,那陣沉重,絕無她輕盈的粗劣步法,就會從側邊向她來。她從來沒錯過,而就辨認出方向,站在遠處,轉過身,在那兒,等著她。
在昏黑時的孛林,那在些許薄霧深藍中來的影子,於她眯起的眼中,甚至泛著些朦朧的紫色。
她幾乎就要睡著了,大約要順從身體的些許病痛,放下一切罷——忽聽見門口傳來鎖動的響聲,難以置信——她確實從沒想到,她——竟會這麼做!她猛然回頭,面上的疑慮迷茫一掃而空,複作那勃發的兇相,但不知怎麼,沒能持續很長。
“——你不答我,我實在擔心,塔提亞。你上午離開時狀態很不好。”她對她伸出手,門已開啟,但鑒於當前的模樣,尤其是她顯而易見的不快,她尚且未動。
“……我不知道你還有權力擅自開士兵的門,副司令。”她低啞道,可見她面上的歉疚。啊!她確實很會為人考慮,不是嗎?她從心裡由她人的感受而為難。從前以來,她就跟她一點也不像。
“真抱歉——我只是不知該怎麼做了。我真的很抱歉。”這氣勢洶洶且顯然疏遠的答複令她不知所措;她站在遠處,她看著她,移不開眼——這時機自然是很巧合的,因她先前就在回憶著她的樣子。夕陽落下,她能看見,在她回憶中,她膽怯,猶豫,總是艱難地從遠處走來,顧盼四周的危險,而在她眼前,這影子和門前那身影重疊,令她粗重地喘著氣。她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楛珠,那個會因為跑不過她而哭泣的孩子,那個怕黑的,總是落在後面的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她比她還高,還大。她的關節像是不會磨損,她的□□像是不會老。
最長的夕陽將她的發染成土紅色,像地中淋滿了血。
“我有什麼可以對你生氣的?”她瞧著她,寒聲道:“你作為我的上司,判斷我身體機能已不足服役了,勒令我賦閑退休,而這好像是真的。我服從判決,就是回來睡個覺,有什麼可擔心的?”
“塔提——”她向前一步,她忽然變了神色。
“站那別動!”她吼道:“雖然你是我上司,但你能隨便進我屋子嗎?”
她依言定住,整張面上的錯愕和糾葛在那土紅色,厚重的光明中清晰如石。
她再看了她一眼,很深,然後轉過頭,再次對著窗。她聽不見窗外的喧嘩聲了,因她的心跳更大,血流奔湧,抵禦胸前那一處灼燒的疼痛。
“我要睡覺。”她簡短道,沒有絲毫客氣——最終,她還是不知道怎麼和她所謂的‘上司’,敬而相待。她從來不知道。門緩緩關上,而那時最後一縷夕陽也再不能印刻其上,徹底沉入地底。屋內寂靜,封閉一刻,她的腦內又沸騰,令她扯住紅發,煩躁不已。
——告訴我,塔提亞——是不是真的是維裡昂?
她咬牙。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楛珠!你不如要我就曾經把你殺了這事道歉呢!一次而已!你知道原因!
用力一掌,兩人分開,彼此臉上都是驚愕。
你知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憤恨地想:
所以你為什麼要這麼悲哀,痛苦地看著我?
像你很難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