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醜男人朝他‘呸’了一口,氣得渾身顫抖,失去控制。
“說什麼情非得已,你就是逼她跟你結婚,你個流氓!”
她面露震驚,達米安費雪在憤怒之餘亦然。
“——他聽得懂古梅伊森語?——他是你的情人嗎,厄德裡俄斯?”
他對她低吼道,片刻自己也顯得錯愕。她沒有回答,看向四周,努力使自己平靜,然後深吸一口氣,走到那醜男人身邊,使他起身。
他這時才似如夢初醒,臉色慘白,不敢看她。他顯然意識到他給她添了什麼麻煩,但什麼也說不出口。
“沒事,阿醜,跟我來吧。”她笑笑,將手遞給他,示意他可挽著,這樣他才能走出去。成業寺的眾宮人冷眼而視,眾‘鬣犬’,她的軍隊,亦目光冰冷。她感到這雙粗糙而笨重的手,終於托住了她的手臂,讓她頓時感溫暖,輕松。如此不可思議。
“眾愛卿,我們現在便準備離開羯陀昆定爾。”她平靜對周圍眾將士道,回望達米安費雪。她的女兒正被從臥室中抱出,坐在那‘鬣犬’的手臂中,如隔岸觀火,嘲笑人間種種波折。
她閉眼,平複心神,爾後睜開,望向達米安費雪。她真實地感到悲傷,因為她幾乎已認不出他來了。
“我鄭重地拒絕你的邀請,並且對我們和談的無疾而終感到遺憾。盡管如此,我仍然盼望日後,兩地人民,能真正同歸於好,天下安泰。”
她對他點頭,勉力維持姿態,道:“告辭。”
她走到了馬車前,終於忍不住踉蹌。那醜男人扶著她,令她回頭,見她的女兒已被簇擁向前,眾人包圍。她的聲音難以傳達。她痛苦地閉上眼,感她的精力已到了極限,只想再睡一覺——睡安穩的一覺,沒有那許多痛苦的,朦朧的夢——但是不要太甜蜜,讓她不願意醒來。讓她做一個沒有事物的夢吧。讓她睡得安心。
他牢牢地扶著她,幾乎讓她生出了幻覺,這感觸如此深刻,至於她在這境況中也勉強開口,道:“……你去別的馬車吧,阿醜。你也聽到了剛剛費雪的說法了。別讓人們有機會,對我倆竊竊私語,對我們,對你妻子,都不好。”
她打了個哆嗦,感到他將她,很快地抱起來,跳上了馬車,然後又溫柔,迅速地將她放下了。朦朧中,她見他望著她,似向她表示——他做得如此不著痕跡,不會有人注意。
“那我走了,王女。”他低聲說:“你睡吧。睡個好覺。”
她笑。
“謝謝。”她說,艱難而溫和:“你真奇妙,阿醜。你連古梅伊森語都聽得懂。”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失去了白日的控制,就像墜入黑夜漫長無盡的散亂和漂礫中,得了那危險的解放。他回過頭,見她眼角的淚水和麵上的笑容,在陽光中,猶豫而悲傷。
“……我有時覺得,你可能是他在那邊保佑我,被送來,保護我的人……”
她喃喃道,意識墜入昏沉。這醜男人站在車門口,眾人可見,捂住額頭,在士兵驅逐他之前,就逃命似地跑了。
她等待著夢。她有種預感——那不會是空白的。
她等待著。
“……迦林。”他掐著自己的喉嚨,在道路上狂奔。他幾乎撞到了樹,但最好,也確實被更小的灌木的絆倒。隊伍已開始出發,他卻和它背道而馳,奔向叢林深處——遠離人群,遠離文明,遠離紛爭之處。他跪倒在地,撞到石,撞到木,昏厥不醒,然後在一種漂浮和遊離中睜眼。
他醒了。他捂住臉,無聲地哭泣,過了很久。之後他回過頭,風吹起他的黑發——他深呼吸,使自己平靜,不遠處,那個和他長得一樣的男人,抱臂,玩味地看著他。
“你可以去看看她。”他對他說:“現在有時間……只要你等會回來,記得怎麼回去……”
他沒有和他對話。兩人向前,沒入陽光,剎那便消失蹤影,像水在空中蒸發,幻化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