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幾乎像為自己感到羞愧。孩子看著她。
“媽媽什麼也不想要安鉑做。”她呢喃。但是真實,但這不是一個在這兒的好答案。真實的善原本無需言說,但若惡在場,它一定要成文——去戰勝它,去證明自己。
門口傳來喧嘩聲。
“又是你?你休想進去,殿下和女兒在一起,你一個男人闖進去幹什麼?”
厄德裡俄斯起身,迅速披衣,將女兒護在身後。
“——請稍等。”她抬聲道,聲音清晰冷徹,似散著蓮香。門外的沖突似稍止息。
“我在外面等你,厄文。”達米安費雪道。厄德裡俄斯面容稍沉,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換衣洗漱,臨行前不忘吻了吻女兒的面頰。這時間真不巧,不是嗎?這本該是個極長,極鄭重的問題,就在這短短的瞬息被掠過了。
她閉上眼,摟著孩子。
“我希望你感受自己的生命,”她輕聲說:“僅此而已,安鉑。”
似乎和女兒在一起的時間應是顯著地消解了她的疲倦,因她走出門,披著長袍,便感到一陣眩暈,所幸身邊有人扶她,力度溫厚,使她在這般苦悶中也稍見安心。厄德裡俄斯轉過頭,見那醜男人有些無措,羞澀地看著她,笨拙地將手收了回去,以示絕無惡意。她竟失笑,覺得他很淳樸——甚至,很可愛,但這思緒轉瞬間和她心中那幽影般的回憶碰撞一處,同時迎著達米安費雪可稱疑惑的目光。二人此時對視,因政治事宜而凝重,而意外,因此插曲,連帶粘附了些個人的尷尬,不自在。她想避開達米安費雪的眼神,而這個念頭令她羞愧——通常,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個人感覺,在交涉上是沒有過多必要的,並且現在,她已經能很好地控制她對種種流言蜚語的想法了,因此她頓時之間無法非常好地理解她此時對達米安費雪的不滿。她為什麼要呢?——她平日過於順利的應對措施,種種出色調解能力,在這情境中反是災難性的,因若她稍對自己——她本人的狀況更熱心些,她會很迅速地明白她是因為達米安費雪將他的私心和公事混合,以對她施壓的態度來向她謀求婚姻而暗感不滿。這當然是對雙方治理下的民眾不公平的,而至於她自己樂不樂意此種情況——即便她明晰這一點後,也依然迴避思考。
否則對她來說就太痛苦了。她幾乎能聞到那件袍子上的血香——人們叫它,龍香……)
“費雪,我們不可能結為夫妻。首先,我們是——”
她不知如何說這件如此清晰的事。厄德裡俄斯知道——至今已有些年歲了,達米安費雪對她有女人和男人之間情愛上的好感,像她對拉斯提庫斯一樣——而,最終,她偶爾思索這件事,覺得這並非是容貌和外表上的渴望,而實際是因為在她們更年輕時,她對達米安費雪很友好的緣故像拉斯提庫斯對她)。她像朋友一樣對待她,但,達米安費雪,在過去的十三年來,一次又一次證明他並不願意幫助她,對各種流言,他從沒嘗試過阻止,而對於這些能加劇兩地人民之間痛苦的風尚,他似乎也並未有不樂意。他沒有回報她的友情,她自然更無法理解他的愛情,相反,厄德裡俄斯——如今看向達米安費雪那張憂鬱,富有藝術氣息的面容,不是不英俊,甚至確實和他的生父,拉斯提庫斯有些相似的面孔,並不感到親切,而真切察覺到他對她懷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敵意和忌憚,盡管十分糾葛,絕非她能知曉。
費雪,她想:他現在看著我,看著我身邊這個男人,難道不是在想,為什麼我對你,甚至不如對這個容貌醜陋的男人溫和,親近嗎?但是你又做了什麼呢,費雪?考慮到她和拉斯提庫斯的關系,她不準備就她們的親緣關系譏諷,或者挖苦達米安費雪,她只是感到疲倦。她覺得勞累,困惑,奇異。她現在很少想到他——想到她愛的,同她有一個孩子的男人——因為她不敢。但此情此景,那景象像在挖她的心,要讓那黑暗中的光影流出,為此,那醜男人的手臂在她背後緊張地飄忽,恐她倒下。
她對他笑了笑。他不由也笑了,這倒讓她輕鬆了些。
“——我提出此事的原因並非你想的那樣,厄文。”達米安費雪見狀,終於抬手,情態沉重道:“我不是想強迫你和結成婚姻——而是我不得不這麼做。”
他用的是古梅伊森語,為避開那男人。她因此神思微動,用心去聽,只仍然,心神有些模糊。
他低聲,猶疑地對她說:“這是唯一可能騙過他們的方式。你美麗,迷人,我一直愛你,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可能以為我因為你昏了頭腦,實在想娶你,才遲遲不對你,不對你的女兒動手。我才有理由周旋拖延。”
她忽然抬頭,難掩震驚。“費雪?”她呢喃。他搖頭,捂住額:“甚至,最好的情況,就是你不答應我,先在求婚階段,拖延些時間,再繼續。但厄文,這不會長久——你最好讓你的女兒銷聲匿跡,再也別出現像這樣的事了,不然兄弟會不會放過她——而,你——”
他向前一步,她不由後退。
“你,厄文,最後,也不要再堅持了。跟我結婚,安靜地生活,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你到底怎麼回事?”
那醜男人由此上前。“別再妨礙我,同時妨礙你的女主人了,士兵!”他換回通用語,面露兇相,對那醜男人低吼道。
她見他愣了一下,接著勃然大怒。
“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麼叫妨礙!”
“阿醜!”厄德裡俄斯欲阻止,只被他輕輕推開了。宮人迅速趕來,目睹這使人震驚的格鬥,無處不似前夜,只是身體更大了幾倍。這個醜陋得使人印象深刻,今後大約更有名的侍衛,對於一個曾有龍心的壯年男子展現出令人震驚的魄力。達米安費雪願維持些風度,結果更被打得風度盡失,幾個侍衛合力才將這醜男人扯開,達米安費雪的上衣幾乎都被撕爛了,兩人彼此瞪視,像兩頭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