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雲門,就能拒絕這一切麼?)
他向上遊走而去,如沿河溯回而去,去他在世上所知,唯一一個被遺忘的夏天。他只管前行,不知阻擾也不知疲倦,終見叢林敞開;蛇纏於石上,見下展開紅旗如海。朦朧熱氣中,他又見那紅發女子,頭戴鋼盔,輕盈向前。淚在虛空中氤氳,陽光燦爛而無雨滴。
他看見了她。
他看見了他自己。
昆廷不可能在這。她判斷——昆廷是個傻得不得了的人,但他畢竟是蓋特伊雷什文公的繼承人——最後一次見到他,他就要回去,繼承他哥哥放棄的位置了。
她聽說他的哥哥,就在這山中。
拿著那頭顱,她小跑上前,面目自如,眼中卻遙遠,隱約地映出那張面容。
昆廷長得一點也不像北方人——他粗野的面孔,濃厚的棕發都使他如其中異類。她們相處了四五年,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是女人。他是她在學院裡遇見的,唯一一個沒有嘲笑過她身材纖細的人,唯一一個願意和她共事交談的人,唯一一個,在那個地方,會用‘朋友’互相稱呼的人……
她向前跑,面帶微笑。昆廷現在在哪兒呢?
這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她心想。
因為一切都要結束。
她的眼前出現那張年輕,脆弱的面孔,站在那個黑發男人身邊。啊,那就是他的兒子——她父親敵人的兒子,她的任務目標。兩人目光相觸,她心中微動。
他的神情和昆廷一樣,都是這樣純真瑟縮。昆廷很懦弱,她看得出,這個男人,也是一樣。
難道她天生就容易遇到這種男人麼?
她笑了。兩人擦肩而過。
他想哭泣——想嘶吼,那莫大的情感和沖擊堵住了他的呼吸。他蜷縮在石柱上,看這山間景象,看那張張遙遠而熟悉的面孔——他看見她,他看見塔提亞,看見他自己。他看見維格,站在他身邊。
黑發揚起,長身凜凜,遙遙,一個白色身影,靜默而憂愁地,看著眾人。前方,那紅發男人笑著。
他看見她們——他的父親,他的母親……
何時,何者,何地?
啊!
他發出痛苦萬分的哭喊。他無法醒來。他知道這是哪兒,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他自己。
這是一千年前,第二次‘環月’之年。回憶宮始終向他隱藏的秘密,如今近在眼前……隊伍顫動,時間行進,他似被裹挾在這碎片之中,於無數粉碎的黃昏斑斕碎片中穿行。他看見時間,他看見這,他看見那……他看見……
他只能看;他做不了任何事。
他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