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白蛇——你是米涅斯蒙的密探,嗯?”她陰森地打趣道,將蛇扔進草叢。它愣愣地在遠處不動,直到她揮手:
“走吧。”她說:“我跟你無怨無仇。”
她轉身走了。草叢沒動。血雨淋在他頭上,他怔愣許久,一動不動,直到這隊騎兵重新進發,才皤然醒悟,擺動蛇尾,奮力向上。
向上……
向上……
蛇不出汗。但他感到自己大汗淋漓,難以呼吸。
向上。
“克倫索恩!”她拍打他的臉,但,她內心暗罵——他自忽然暈厥,在這關鍵時刻,竟無論如何都醒不來。二人藏身的草林外,那藍星仍存光輝,眾人卻已漸從起其迷幻般的蠱惑和恍惚中脫身,重新紛湧喧嘩和戰意。那騎兵帶著步兵,身後跟著的似只是些義憤填膺的民眾,以諸多人數隨為首之人的一聲令下湧入林中,要尋找那些藏身在此的‘鬣犬’士兵。她額出冷汗,頻頻四望,願看到指揮官開戰的訊號,又對眼下的敵我數量形式不甚樂觀。她們這一隊伍起始之處應當是個相當偏僻的角落,莫不是附近有個軍營不成?斷然不可能。她否決此判斷,以手護住身後那暈厥之人身體的輪廓,看見五六長影向二人處走來,知道已無時間再猶豫。
為了這計劃,奇瑞亞等人已計劃了數月,怎可能連這樣的事情都不曾考慮——除非,在她們內部,深處,有個內應……
怎可能?
她目中驟放殺氣,此想法,似比之眼前移動的幽影叢叢,更增添她的戰意。她無法移動,亦不敢——賭,將克倫索恩暴露在這群暴民前的後果,只見黑影透出樹幹,一雙眼,在黑暗中懸浮而迷茫,而後剎那被刀光切斷。她閃身向前,雙刀二切,已割斷此人咽喉,不及使他發出聲慘叫。餘下三人在此次瞬間驚愕無言地看著她,抬起的手指宛無聲指控,凝固著這在爆發的局面。平民。她判斷,不發一言,在三人間穿梭,將其依次摞倒,使這聲音,伴隨草叢四處同她一般鑽出的黑影,作起始的訊號,而自身始終無聲。
“——‘鬣犬!’”男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叫道。灌木叢熙攘,此林間靜默驟被漸強的鐵劍交錯和喊殺聲吞沒。她合併雙刀再穿二人,同一帶甲士兵戰在一處,二人的面孔俱是粗放扭曲,纖毫畢露其上褶皺而呲牙裂齒,然此時終於得以看出而終歸,也得以看出,感受,聽見——這是場女人和男人的戰鬥。她和他面目不同,她們的戰吼和他們的戰吼聲不同,令她,盡管不願,卻也有幾分錯愕。這帶甲男兵終於只比平民多了些蠻力,技巧和經驗上都於她遠不足,幾只掄槍三擊之下她就將他繳械再穿喉,人身跪倒在地時,她不由心生恍惚,感那思緒,只被四面而來,接連不斷的攻擊割裂成碎片——“賤女人,死!”——雙刀劃過其面,她將此人面目如塑泥般切去大半,那粗舌飛在空中——如此戰鬥,若放在她年輕時,大約叫她愉快,其連續漫長,可謂是一場好遊戲,但,現在——
“克倫索恩!”
她驚呼。有個士兵,終於發現了草叢中蜷縮的克倫索恩,片刻猶豫後,面露狂喜,抬手便刺。這小子,無論何時都讓人不省心!她渾身用力,已戰片刻,又爆發出超乎先前的力量,紅槍一綻,鐵索連刀被掄得如同絞肉機般引周圍陣陣慘叫。她紮地不動,汗水落面,心中暗怨,見人影倒下而又襲來——體力為何耗得這麼快?
眾男士兵,見此景亦為巨大的利益和激情克服先前對她戰場意氣的恐懼,踩在同伴的屍體上,自己也留著血洞,高叫道:“孛林公爵在這裡!殺了他——她們就控制不了龍了!”
糟!
她低喝一聲,渾身發力將雙刀自腦後穿透此人雙唇,又旋身格擋開一柄大刀的攻擊,聽巨響嗡鳴,見她和這壯漢,雙方都退開一步,似為沖擊而有些眩暈。
“這罪人,還真能打!”那壯漢啐道。她面上尋常,心中卻愕然——刀劍相撞,她的腕骨疼痛,此前未有。
這男人的力氣為何如此之大——不——
她不再硬碰硬——無論情形如何,她都必須速戰速決,不能再任何對手上久留,否則她們贏不了——否則她守不住他——
“克倫索恩!”她吼道,飛快低身,可見和她作戰這男人眼中的驚愕因她幾乎倒翻身體,以一個不可能的姿勢支撐自己。刀被她反手甩上又以雙肩帶動,她的臉擦過他的刀,紅發切斷而身體飛快轉動,兩柄紅刀同鋸般自上而下劈過這男人,猩紅飛濺,伴隨慘叫。她勉力,欲微笑,卻發覺渾身酸澀,這最後一個起身的動作,比她印象中要慢,就慢上那麼一瞬,卻遲了。
“——該死。”她悶哼一聲,在那壯漢倒下的一刻盡了全力閃避,卻依然被砍中了手臂。該死。恰如其分,她苦笑,背後腳步隆隆,喊殺和咒罵聲一片。她的眼朦朧了,在疼痛襲上腦髓的一刻,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和肌肉已是多麼僵硬,先前和這些男人對刀讓她手臂發麻。她從來沒覺得什麼普通對手的力氣這麼大過。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力氣這麼小過。
她拉開紅刀的鐵鏈,有些模糊地走向草木中倒落的這軀體,看著他痛苦皺起的雙眉,背後,腳步聲似戰馬犁過草木向她奔來,那些平日裡她付之一笑的話語,此時如石般打在她背上,帶來微小卻不勝其煩的尖銳細痛。她的笑容越發鋒利了,步伐卻踉蹌。
罪人,女人,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