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父自那日以來便昏迷不醒,如今已在覆舟山本宅的煉丹房中修養半年,需以那地火驅體內之寒,比藺大人當日的症狀,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甚驚愕,竟久而無言。子非這族中小女,俄文卿見狀擔憂,同我請道:“藺大人也似乎形容憔悴。我知近來皇上宣告西土與西土交涉通商,天下震動紛紜,人言攢動,您必然也擔憂。只是現在眾仙家的模樣,文卿恐諸上師,傷動元神,難複根本。如今拓承山四周,靈力紊亂,藺大人留於此,恐也不得修複,我看,您不如回家鄉靜養一段時間——若大父有訊息,我便使他,直接通知您……”
藺家所在薊州與東都相隔有千裡,我因當下局勢不明,委實不敢離東都,正是那時,有家書送到,問我安危:原來倚泉數月尋我不到,已心急如焚,族內甚至眾人以為我身死離世,要選他為族長。我展信一看,得知他妻子已孕,年末便付生産,頓時淚出眼眶,平日不見。
俄文卿不再多說;我同她深行禮,感慨元神受擾而易感七情——情之一起,餘物焉有所歸?不再猶豫,動身反鄉。
我至薊州那日,天極寒,意外,本是山南地帶,竟下了場夜雪。這水鄉省城已至新年前夜,千家萬戶掛那鮮紅燈籠,從最末一座孔橋起始,一直引到橋頭的藺府去。我騎馬前行,經過一行人收攤的集市,見有一算卦的小攤,仍在和兩位過客搖卦。我見他的手上下晃動,不由出神,我經過他身前時,他正開卦,然就在這瞬間,我二人對視一眼——那封卦的盒一顫。
“——欸!”
算卦人叫道。我也愣住了,剎那凝固,見那卦片飛散,在地上滾落,改變了先前的形狀。
“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來一遍……您呀,可不該這時候打擾我們……”
我看那被改變的卦相,久而不言,那三人已抬頭,見了我面孔,神色先前有些不快,後則是吃驚,到後來,我不覺,竟有些尷尬,無措了。
“……這,這不是藺老爺!”算卦人嘟噥道:“哎,您回來了……”
“是。”我對幾人點頭:“此番去的有些久。”
他們便匆匆結束了這一卦,很快收攤走了,令我不解。
我驅馬前行,心中始終念著先前那卦相。我一目,使那卦相變,不過是從水火既濟,變為了風火家人,以新年寓意,甚至後者還好些……只是那旋轉在空中的竹片,久久不離我眼前,隨街邊的紅火照應著——使我見那原本該落地的‘陰’,化為了‘陽’。
上九。
我願使自己舒心,只恍然注意到周邊的紅光,不知何時已散了。這我看了百年的老院牆邊,寒風蕭瑟,夜色湧起,竟是無星舞光,只有月色悽涼地照著牆邊的枯竹,蘭花早謝,院邊,梅花落了滿地。我眼驟睜,心尚迷茫,身已動,跳下馬,沖入院內,見陣陣白布籠罩著我,上邊黑字模糊,四周無聲,只有堂屋內傳來陣陣微弱哭聲。
四周無一紅。唯有白色。
我到了庭院,氣喘籲籲,停了腳步,恍惚而難信地向前,那堂屋已變作潔白靈堂。內裡燃著燭火,遙遠,我見棺木,放置地上,而非臺上。堂內有哭聲,我卻見無一人跪,只慌忙走近,心中卻難耐此痛,手捂胸襟。
白色隨我前進。我走近那漆紅的門廊,夜中,其如深黑,只在我要跨其入內的一刻,紅色浮現我眼前。我睜大雙目,久久不嚴,手捂心口不放,幾頹坐在地,間那紅鶴展翅,落於那棺木邊,將它修長而詭譎的頸,靠在這棺邊的人身旁。
守靈人不曾起身。棺內躺著個年輕女子,腹部隆起;守靈人緩緩抬頭,眼已猩紅,見了我,久不言,最末,一行血淚,才順著他的面流下,倒映著那紅鶴的身影,悽然使我不忘。
“聞彥哥,”倚泉對我說,聲音已沙啞不可辨。他的血落在他妻子潔白的靈衣上,留下猩紅,聲音幽幽回蕩,如燭火,燃他生命:
“……你如何現在才回來?”
倚泉跪倒在棺上,嚎啕大哭。我背靠門廊,無法回答。我無法告訴他我損失了多少修為——而我那時也不知道,未來等待我們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