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事,或者說月經罷——肯定是一件她不可能徹底遺忘的事,因為,再怎樣說,她能跟它沒有關系,就是從跟它有關系的那天開始的。看著床單上的血跡,她像透過這血,看些遙遠的回憶。或者是東部裂谷龐層疊的景色,或是那月夜山村中寂靜的閑逛。有些事,像沒能在她身體中留下任何痕跡,又像從來沒過去,仍然,她回憶這些事,並沒能想出什麼所以然,只是漫無目的地想著——一路上,肩上掛著這床單,飄然似仙,到洗衣房,將床單放下了,又找到了兩個師傅,囑咐給那房子換上床單,也沒有說來龍去脈經血的來源,還要解釋嗎?),便走了——這些師傅們,誰也沒有問。她恍然大悟,這兒和過去‘鬣犬’的營房不一樣,是非常習慣洗換經血的,斷然不可能像她們兩年前一樣,漏了一張被單,沒人敢承認,被人發現洗床單,都要覺得很羞恥,很不威嚴,最重要的是,很不習慣。那是在六個月後,大約每個人都來了一遍月經後,才終於被習慣了:她們得以像對待其餘血跡一樣對待經血,坦然地讓自己的床單四處掛紅。
不過,有什麼好吃的呢?)
這可讓她琢磨了。結束了工作,走至宮門處,跳躍了一下,撥動一株在人之上一米半多的花枝,同虎一般,振得四處繁花落雨,襯衣飛起,很有些灑脫飄逸,幾個經過的年輕宮人見到了,在一旁掩面驚呼。
“好厲害呀!”
她回頭,見一個小姑娘對她笑,眼睛亮晶晶的。
“您是塔提亞吧?”兩人問她。您就是和昆莉亞閣下齊名的‘軍中雙璧’之一呀!
什麼稱呼。她一下,被弄得很不好意思,抹著鼻子。“沒這回事。”她低聲說,垂目,向宮門外走,不回頭地揮了揮手,跳上馬,向下去了。
林木層疊,卻淺淡,這下山路,不像梅伊森紮貢蕭索,不若那周邊樹木高聳無盡,似將人包裹在幽綠色的古林胎宮中,只聽見無盡木聲似悲。一在達彌斯提弗,無處不是簡單,輕盈,甚至可愛的。她牽著馬繩,置身於這溫和的環境中,眉卻蹙了起來。
月經,不就是血嗎?她心想:那男人恐怕是餓了吧?
如是一瞬,她反笑了,心情輕松,喝了一聲:“駕!”便催促著那馬向下奔去,疾馳向環城路。海線漸近,視野開闊而深藍。怎麼不是這樣呢?那男人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她朝軍營奔去,林木破開瞬間,環月現於海上,在天下人目前都朗朗碩大,使她飛馳於馬上的影,像個無身的暗騎般,融於黑夜。
“你可回來了,塔提亞——”
她心情是暢快了些——現在看來,全是環海空氣清新之故,和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處境,沒有任何關系——什麼人能從周遭的喧囂和桎梏中徹底解脫,處變不驚——如果有,那也抱歉,不可能是她們——她們服務的就是為了一驚一乍而培養的職業,不得不時時刻刻受其驚擾了!
到軍營門口,內裡的紅光就照了她滿面。她已皺眉,懷著警惕和退卻的決心,想,一旦出了什麼情況,她就跑到旁邊的樹林裡清淨一夜,但即便這樣,渾身警覺,她還是沒能一次制服五六個人。她進了門,約有一隊人,都已喝得七葷八素,瞥著她,就擁上了,扯著她的手臂,將她往這渾濁的溫暖中扯,嘴裡道:
“喝點!找你半天了——”
“又發什麼瘋——”她張嘴,被灌了一大口,咕嚕嚕地嗆著酒。“我說話,你灌什麼灌!”她嚥下去,嗆得滿身都是,甩開幾個醉鬼,扶膝蓋,喘息。她憤怒地瞪著來人,對著她們笑嘻嘻的臉,終抬起身,又搶過酒瓶,望嘴裡灌。
“喝!”幾個士兵都大笑。喝。她大口灌著。這酒真不錯,醇厚,濃烈,又甜美,誰花大價錢買的?
“還有,還有。”眾人道,將她往裡面扯。她動了饞心,本已跟著去了,心中想到什麼事,忽然又停了,停在原地,眼珠轉著,遠處,笑聲傳來。
——天命之王,天命之王!
她眼一圓,滿鼻都是這酒水的香氣,心癢難耐,終於還是咬牙,將手上的酒瓶摔在地上,不聽身後阻攔她的聲音,轉頭就跑了。
“塔提亞!塔提亞!”一雙雙手找著她,她不理會,跑出門,又攀上牆,往屋頂上爬,不發出什麼聲音。隔著營房的佈置,她俯在屋頂上,見中央區域亮起的火光,一群群軍官聚在一起,痛飲歡歌。她始終皺眉,終緩緩坐了起來,盤腿在那。沒人再注意她,因都沉浸在醺醉的狂歡中,她往內看,果見奇瑞亞在場中,脫了上衣,和眾人一起狂歡,旁邊摟著兩個軍官,臉色有說不出的陰沉。她這種陰沉,看上去並不該是一個中年人的鬱悶,而全然是青少年般的,對自己周圍世界的茫然,以及對自己的同伴的不認可。她看著這遙遠的慶祝,終於,什麼也沒做,嘆了口氣,雙手放在腦後,躺下了。
陣陣笑聲傳到她頭腦中。塔提亞抬眼看夜空,思緒紛飛。‘鬣犬’的狂歡,她並非完全不知道,過去在‘海島’上,無聊得使人發瘋,她們就經常這樣解悶。人把衣服脫了,能幹什麼?摔跤?游泳?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