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倫索恩百感交集。他不知為何他對此景感如此驚訝——不僅僅因為其原理。他不知道他為何生如此感覺的事實,已讓他感複雜。
他眯起眼,顯出思索,只迅速,歉疚地,在那孩子的注視下,轉換成一個笑容。
“安鉑。”他似長輩般寬厚地微笑,略低下頭:“你還對我有印象嗎?我們有些年沒見過了。”
她眨眼。兩人對望,金藍遙遙。他可確定,那怪異的感覺確實存在,像二人在彼此探尋。時間在其中醞釀,他已明白他心中怪異的緣由。
他想再聽這孩子說一句話;他想聽這不尋常的童聲,像冷石般響起,落進他的腦海中。他想知道他錯過了什麼。
“這是克倫索恩叔叔,安鉑。”厄德裡俄斯說:“他為了百姓的生活,工作十分刻苦,向他問聲好罷,我的孩子。”
海呼吸著。克倫索恩不常思索海;他,畢竟,是湖畔居民。但那聲音的區別,竟這樣明顯!他面上微笑,心中卻空曠;這海的對面,有什麼廣闊的聲音,令他欲轉頭去探尋。孩子久久不動,他幾不能自持,欲轉頭,看向遠方;她開了口。
“……喀朗。”她說。他猛然睜眼,但那瞬間轉瞬即逝。他的名字似對她來說十分不稱口,她嘗試數遍,終於抬頭,看著他,清晰道:“克倫索恩叔叔。”
他荒忙應下。童音純潔,其眼無垢,是他唐突了。
“高興見到你,安鉑。”他伸出手,同她握了握:“希望你和你母親,都生活幸福,身體安康。”
他之後進屋,同妹妹繼續把探討先前未盡的議題繼續:水庫,糧倉,商業,納希塔尼舍的繼承人交接,最重要的是——龍戰的威懾。但事實證明,她的擔憂可能終於有道理,再來南方,這兒的溫暖幹燥似未能緩解他的狀況,反使之多出幾分不調的紊亂。議程因此打亂,在海邊的宅邸中,他需喝上數杯溫茶,休憩息氣許久,其間始終緊蹙雙眉,面上有虛血紅潤。厄德裡俄斯自然擔心憐惜,他更望恢複精神,最後,苦笑起身,已是出了滿身冷汗。
“竟有如此嚴重?”她低聲問:“看樣子,不止是肺,渾身都受了影響……”他虛弱點頭:“心君生病,五髒六腑都受其血氣影響,我又總有擔心的惡習,長期積勞,才至於此,今後必然改正,妹妹莫擔心,只恐我今日無法再與會,得去歇息才行,但,龍戰一事,你已顧慮長久,我走前,不應再使你憂心。”
他起身,厄德裡俄斯也隨他一處,扶著他的手臂。她眼神複雜,口中微動:“你的心受如此負擔,龍戰一事,終於還是……”
二人對望。她不在言語,因見他目光中的灰暗和堅決。克倫索恩搖了搖頭。
“正因我和那白龍心的連結也恐不能維持,必要最後,再對兄弟會公開侮辱你之事有個交代才好。”他輕聲道,回扣她的手:“要讓他們知道,就算聯盟不服國教管制,也絕不可能片羽不傷地,對女神事此辱行。”
厄德裡俄斯面露不忍。“大哥,罷了——如果以龍襲擊,公開遇襲的必然是無辜百姓,兄弟會怎麼說我,我都不在意,若顧及公眾影響,您便驅使龍,同往日般示威就好,莫要傷民生計。”
她攙扶他向前去,笑容溫柔:“這幾年,全境氣候都不好,幸也不幸,各領沒有餘力主事戰事紛爭,多地得先維系生計,他們因此怪罪我,將我說成是‘罪婦’,又何妨?如果能因此維系和平,再給我們些時間,便讓他們說去罷。”
他聞言不忍,又聽她續道:“至於那龍……也不知他未來會怎樣?事到如今,早已明瞭,我們不指望吠陀先閣下的犧牲,也不指望父親的封魂棺……我們要依靠自己,所以,大哥也不必想著,最後再利用他一次。吠陀先閣下已經夠辛苦了……若今後,您不能再聯控他,必要使他休眠,還希望他能眠於良土,使得安息。”
他竟剎那面露猙獰,只轉過臉,不使她看見。如何忍心?她如此善心慈悲,面對的卻盡是些惡鬼豺狼,偽善奸佞!
“現在,我最想的,就是盡快推出《新經》,解答民眾對真史和教會史沖突的困惑,讓教義和過去的錯誤之間有個交代……”她柔聲說:“水庫的事,巡茹潘多閣下辦得很好,您不必擔心,休息罷,大哥……”
這聲音使他無力頹唐,像那田上的堤壩,受海水侵蝕。災年使戰爭延緩,令妹妹慶幸——但又怎麼不使聯盟的王公高興?這歲色再持續,不過兩年,幾無疑,聯盟四處的主戰派就會徹底壓倒中立派,同兄弟會燃作一處,舉起討伐的大旗,將戰火燃至四處。他也不是不知道,一隻龍,所能做的,所能平衡的,終於甚少,只是……
他嘆息,眼望窗外,忽凝神朦朧。宅邸窗外,山坡對海,有庭樹一二,灑落陰影。四處是柔和的翠綠和明黃,只在那之下,站著一個深藍,幼小的身影,奪人眼球。
他見她站在那。
看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