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抱著她,走到小椅旁,將她放在地上。她蹲下身,對安鉑說:“坐下好不好,安鉑?”這個詞,大約半小時之前,還對安鉑來說有些印象,現在卻已消失無蹤;a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失望的痕跡,只是笑了笑,準備幫安鉑坐下。她伸出手,這時,狗兒卻跑來,輕輕蹭了蹭安鉑的肩。她的眼睛,如此忽地睜大了,某種朦朧的記憶若有溫度般流動。她站起身,緩慢,艱難地走到小椅子邊,同先前一樣坐下。狗兒笑著,跳到她身後,用手扶著她。
安鉑看著a。她看見a的眼淚。a低下頭,在安鉑額頭上吻了一下,之後,她提起籃子,向田間走去。
這塊由敘鉑.阿奈爾雷什文推薦給她的天土位於‘花園宮’東南角,被一條溪水環繞,作為一塊用於靜心而思的土地,莫有比這更好的了。她半跪在地上,感泥土的熱氣襲上她的身體,汗水沾滿面板。她為菜葉挑去過多的青蟲,拔去泥間的野草,再拿起水瓢,一勺,一勺,耐心地為菜地澆水,看水似河流漫入泥土,使諸多綠葉更為鮮嫩,察覺自己心情的變化,感受這生長漫長的過程,同時,回憶,如今似有些遙遠的過去,她在‘迷宮山’度過的少年歲月。她抬起手,撫摸果樹年幼,光滑的樹皮,剪下一二枝條。做這件事時,她總不免偏頭,去看那孩子。這田園中的一切,都和她一樣嶄新,散發青翠,金黃的生機。
但,這孩子……
安鉑的眼睛看不了太強烈的光,狗兒,不知怎麼,似乎知道這件事似的,向她靠來。在狗兒的毛發中,安鉑終能隱約看見a的身影。她坐在那兒,手腳拘謹地收縮著,露在淡藍色襯衣外的手臂上纏著青藍色的血管;她不是個好對付,健康,簡單的孩子。她完全是這些詞語的相反數,在金黃溫暖的陽光下,仍間或抽搐著。a,安鉑看見,半跪在地上,撫摸一棵樹,周圍,眾多植物零落,起初,她有些不習慣,但逐漸,狗兒陪著她,a的身影又是那麼柔和,始終如一,她放鬆下來,閉上眼。
汪!
狗兒叫,宛如驚雷。
……錯誤……
她閉上眼,苦笑,不去聽這些聲音。厄德裡俄斯起身,提起籃子,向安鉑走去,想給孩子補充些水,忽聽那黑狗叫了起來。她蹙眉,略微回頭,神色驟變。
微風仍吹拂,吹開她的粗布襯衣,耳邊的黑發,就像‘迷宮山’中的那陣風——但她已不再是個少年——她已是個母親了。
狗吠叫著,她看見一狂奔的馬隊,在這小丘下,向她們奔來。她全不知道這是什麼人,會來做什麼,而由本能,回身奔跑。
“安鉑!”厄德裡俄斯驚呼,放下木籃,向前跑去。狗兒仍在高聲吠叫著,安鉑從昏沉中驚醒,被這聲音刺激,恐嚇,劇烈咳嗽。a將她抱起來,動作急迫,更令她想嘔吐。
“……a……”安鉑掙紮道。她抬起眼,艱難地轉動眼,沒說完這個詞。
黑影覆蓋在a身上。安鉑看見一張男人的臉,這張臉,粗野,醜陋,五官被刀傷覆蓋,是a的完全反面。男人,不知是從這田地的什麼地方出現的,出現在這,舉起一把砍刀,向a劈來。
“……a!”安鉑叫道。她大喊起來,但沒有用;她隨a一起跌落在地,因a將她護在了身下。a沒有說話,安鉑,她的頭腦,不足以讓她知道這瞬間她的感情是擔心——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只是兀自讓這個小空間內充滿劇烈的吼叫。安鉑的面板冰冷,她非常怕熱,但此時渾身發燙,像火在燒她,其中疼痛,只有她自己懂得;她仍在拍打。不知為何,她害怕a不動彈了,不斷地推她,萬幸,使她稍微有些安心,a還在顫抖。
狗兒像一串雷聲一樣咆哮著。狗兒是隻非常大的狗,它勇敢無畏,迎著那男人揮舞的刀,跳起來,咬住他的手。狗兒將男人拽到地上,這時候,a站了起來。她回頭看狗兒,眼中充滿淚水。
“——衛兵!”a喊道,向上跑去。安鉑趴在a肩上,看見男人用刀敲打在狗兒身上。狗兒發出叫聲,但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