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好生之德
……遁形之法,有賴於四處靈運通順,坊間民眾將此讀為‘靈脈’便利認知,誠有其善。自我師承東鄉天神來,廣陸各處凡有官道備用之處,皆可化地通行,無所不至,例外多在外經荒野莽林類靈運混沌處。此類地貌,載為古神屍,或新神胎,貿然化靈而行,不勝其力,恐為瘴氣所擾,或為胎宮所養,挾為神血,故必同古來已有之傳統,從眾人類貌,披蓑執拐,足履界地,跋涉諸土。自離中府後,我暫且回鄉,將族內事物同倚泉交代盡至,一併使其覽諸承接上下之儀物,故令他吃驚,問我:“你是要去何處,聞彥哥?”情下是問我何以有一去不歸之態。我將至中府後種種,尤是喀朗大神與眾人眾神爭執始末,略微同他講述,果見他吃驚。
“你必也覺得喀朗大神糊塗罷?”我微笑同他道,言眾人同樣。倚泉此番深為猶豫躊躇。他自小個性觀點,總與眾人不同,此時卻難免願贊成旁人選擇了。東鄉四處,無處不言唯乍神殘暴無仁,南疆已淪為荒蠻之地,諸皇不動,該是中府大神出面為好,沒想到祂也無所作為,誠使倚泉驚訝。我見他倚桌抱臂,沉思數久,終搖頭,看向手心,艱難道:“不,或許……喀朗大神更具深理。”
他抬頭望我,神色似他年幼時般,清澈頑固。“便如喀朗大神所言。如今偶洩神力,已使各國王師爭搶不堪,喀朗大神乃從混沌時來,神戰威力與常相較,豈非令後者若雨露之於雷霆?便是在南疆開戰,那地民眾生靈塗炭不止,又可接受麼?恐死後還遭各地術士仙家爭為法器,不得安生,今後如何,壞其先例,更不可設想。”他握緊雙拳,便堅定同我道:“聞彥哥,你就放心往藍山去,族內事物,我一定照料妥當,還望你能從中斡旋調解,撫慰南疆民眾辛苦。這必然也是喀朗大神的希望!”
他言及此,已是頗為感慨,甚有些許感動,同我道:“我先前還有些懷疑喀朗大神之舉,細想來,大神慈心,實非我等凡夫俗子可領會!如此才是廣陸大神,與天同名,樂見眾長,有好生之德。”
我看著他,難掩微笑。他隨即潛心拜奉了心神,又抬頭注視我,眼帶先前的嘆服,又不多,似有些疑心了。倚泉個性如此,故非入世之人,澄澈之處,太過無暇,精明之處,又不可不說得心應手。“聞彥哥有何擔憂?”他猶豫問,我道不曾有,又轉開話題,問他道:“我無慮——倒是我知道,門口有個姑娘,察覺這房內的鎖音罩,已是心急如焚,擔心你的安危了。你不如外出去看看?”我看見倚泉的面孔登時便作淡紅,雙眼睜大,難以抑制,連聲道:“是麼?是麼?”“是啦!”我覺得好不有趣,揮手為他解了結界,門外那道倩影便顯出來,他也趕忙從我身前過了。
“泉哥!”外面的女子叫。倚泉在我面前已羞紅了臉,面上的笑卻止不住。我在他身後,掐指作訣,口中調侃:“阿泉如何成親了,也不通知我一聲,叫我回來喝喜酒?”他面上更紅,回頭低喝:“你自是仙家,行蹤莫測,我哪裡尋得到?現在世道這樣紛亂,我不敢等,只盼趕緊將她娶回家,免得到時天各一方。”我搖頭:“唉,枉我疼你一場,親弟弟心裡,卻沒有我這個哥哥。”倚泉瞪眼,若他幼時般:“藺聞彥,你究竟幾歲了,還同我稱兄道弟!”
我大笑;靈運已通,四周風起。
“仙家壽數,莫要過問。”門開時,我已遁地萬裡,越過東鄉,至於南疆邊界了,那開門時年輕愛侶鴛鴦並遊的場面,到底是模糊。
天有好生之德。
倚泉那日所說的話,如今還回蕩在我心中。他日後道此語,終是少了,由是同眾人一般,遭了太多生離死別之苦。我確實是待他同弟弟般,盡管我二人有百歲壽數之差,故至今,還時時念他。那日面見南疆荒野,見四周平朗,但無人煙,天自開闊,風如有音,靜神聽之,終是無德無惡,無仁無義,只是廣大,只是空茫而已。此景,使我憶起百年前同師傅修行時,越澤的功課。獨自入野,跋涉數年,人道我恐已歿,終隻身而回,此時三脈已通,辟穀初成,世間罕見,眾人驚奇。凡甲子而登臨長生者,東鄉上下千年未有,故人稱我為‘聽神者’,是為此理。
但自最初那日起,我分明,片語也未從這天中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