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窗邊放著一叢剛折的丁香——她一定喜歡丁香。但孛林,這座城市不盛産這種花,但他的城市,靠近南海的喀朗閔尼斯,卻多見此花。有時他身穿華麗的王袍同附庸的群臣經行夜色海邊,看到這種花從山崖上傾瀉而下,他便想到她。有時候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他會想到他可以摘下些送給她——但為什麼?他永遠不會這麼做,也知道這種遙遠的植物是誰送來的,自然,他的心中沒有嫉妒,只有嗤笑。
窗外高懸著月光,照在梅伊森克黛因幽暗的湖面上。他感到手上的藍劍,緩慢地,竟冷了,像在這月光中睡著。
她轉過頭,看向他。望進他的藍眼中,他失了言語。他感她的手指輕輕撫碰著他手上的紅鱗。
——我沒有送你一柄劍。
她柔和,悲傷道,在這個瞬間,只注視他了。我也沒有鍛成一柄劍;她說。
她說當她在孛林的湖水中發現它,它就是如今的模樣。她只是給它渾身的尖銳撞上了可以持握的護手。“我無法改變它。它天生就是這樣藍色的劍,如此尖銳,清澈,從內部開始破碎……定是從天堂降落的火焰,越是受損,越是劇烈。”她看著他說:“為什麼我送了你一柄劍……”她說,不。她沒有想送她一柄劍。
——只是我看到你,就覺得它很像你。
她抬起手;月光靠在他的面頰上。
“我還是想送你一件合稱的禮物,”她柔聲道:“卡涅琳恩。”
他握著那柄劍;他始終緊緊握著,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沒有放開。那是匆忙,混亂,爆發的一生。他在子孫的環繞下死去,葬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下,死後那柄劍離開了他,而忍耐就此接受。在生命末期他半身不遂,受衰老折磨,但那像玫瑰般的笑容時而綻放在他面孔上,仍像過去般震懾著他的敵人,而他一生沸騰的痛苦就隱藏在這笑容下。他體味的不是一個輕松,自在的人生,但所有的忍耐,加起來,都沒有那一刻他要忍住眼中的淚來得艱辛。
月光照著他凝固的眼,裡頭的藍幹燥清晰。他在這淚水的湧動中嘗到了仇恨——啊,心說著,你怎麼敢讓我這樣動搖——怎麼敢讓我這樣痛苦——怎麼敢讓我這樣悲傷?但他一動不動,因為他不是不知道,他給其餘心靈帶來的痛苦,悲傷和毀滅,即使無能相比,已應當讓他無淚無血。他看著她,讓月亮在他身上刻下印記,淚化作開裂的長石,落回他體內,綻開層疊的血。他沒有移開眼,記得她的面容。
她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風回答……
只有理解。不是其餘任何人,而是她理解了他——她看透了他。因此在很長的時間內,他都無法離開。他握著那柄澄藍而受損的劍,聽見月光在地面上綻開聲響,亙古難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