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哇!
她驚嘆道,沐浴之後,渾身清新,對著‘花園宮’內室琳琅滿目的寶物禮品贊口不絕,嘴始終不閉上。這兒放著蓋特伊雷什文的明石寶塔,那兒放著哪位沃特林貴族當初從喀朗閔尼斯出逃時一併帶來的傳家書房古寶。長槍鑲金鍍銀,大弓似只雄鹿似的,渾身塗著漆木泣血似的紅。桌上擺滿烏紫天青的各色寶石,地上的皮毛堆成了山。許許多多的獻禮她都叫不上名字,許許多多的珍藏仍絡繹不絕地入內,她的眼都看不盡。人和人還真是不一樣——別說她,這個出生在納希塔尼舍破茅屋裡的沒人關愛的嬰兒,便是連歷代王公,哪怕是拉斯提庫斯其餘四十來個龍子,出生時都沒有這個陣仗!成排的使臣穿梭宮內,面目模糊在燃燒的香氣中,一串石榴般碩大,閃爍天陽彩光的巨大明石項鏈被放在枕上託舉而來,經過她身邊,像個小型天體施施然經過,看得她眼睛發直。這些偽裝的聽風者們!孩子出生前,都像是不知道這件事一樣,現在,孩子出生了,個個都像是比另一個更瞭解,更能看見,叫她,‘太陽公主’。怎麼能不叫她發笑呢?
——塔提亞!
若非門口有人叫喚,她倒還想在內多待會,看看這些奇珍異寶,但豈能如願——只能撇撇嘴上前了。她穿著身上這身被洗得幹淨,幾乎可愛——因為這衣服讓她想到達彌斯提弗街道上某些格外受關愛而由此整潔的孩子——可愛,嶄新的制服,穿過人群,到了門前。她幾乎跳出去,跳到花園中,叉著腰,道:
“說吧——我要去哪兒值班……哎喲!”
她驚呼起來。來人皺眉,說,噓。“佩提婭,噢,你不應該在阿斯墨難拿嗎。怎麼,連你都來了,誰還守著海港——我們陸地上都是三天五頭,到今天上午才消停的騷擾,你們海上就有什麼不一樣了嗎?”她聞言翻白眼,對她噓聲,將她拉到一邊去。這個孩子的誕辰宴——選在出生後的半月後舉辦,使這座僻靜的紫色宮殿從來沒有這麼喧鬧過,其主要原因就是她將維格斯坦第這個大管家請了過來。達彌斯提弗的人已被出生時連續兩場戰役嚇昏了頭,當王女提出一切從簡至於城內像宵禁時,眾人都欣然同意,沒想到維格斯坦第這時態度強硬,出手就將事務管理的辛勞和許可權統統收之麾下,他拿走了宮廷主管的職能,再托起阿奈爾雷什文公剩下的一點權力,不久就讓整個宮殿的人看見他都俯首帖耳,驚嚇非常,孛林的北風吹到這個南部花城,不一會就使上下支調有度,運轉緊湊似梭了。
“對,他準備搞什麼大南部聯盟會議吧,將沃特林和勞茲玟的大領主都給請過來,約定共同維系和平,簡而言之就是,誰先開戰,其餘人就聯合起來打誰,搶他東西……派龍幫著!……‘欲先戰者,天下共擊之’,諸如此類……欸,你也說說,”她回憶道,忽猛地改了口氣,銳利地盯著她:“——你究竟是為什麼偷跑回來?”
她當然不是那樣想說,平日面對這唐突且暗藏兇惡的孩童脾氣大概是要發怒的,但此時由於心事重重,卻是不得不別開眼,言辭閃爍。
“便是為了……”
這‘鬣犬’猶疑著,由是素來明白她——塔提亞模糊不定的立場。她當然是個‘鬣犬’,徹頭徹尾,沒有改變餘地的‘鬣犬’,但哪兒讓她跟她們這些人不一樣?她比她小,比奇瑞亞大,但最終,這始終揚起的嘴角而無時不刻跳躍著邪惡,好奇和活力的眼睛讓她像個不能被信任秘密的孩子,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她開始後悔叫她,而正在此時——人永遠沒法知道在焦灼中什麼東西會來拯救她們,有些驚喜總是忽然而至——禮樂被吹響了,掩蓋眾多聲音,花園中閃爍的熔煉燭光落入水中,像那道道蓮池的葉面中也接出了光的花骨朵兒,從內部只能看到車隊成排的線條和人流蜿蜒的影,不能辨別究竟來的是誰,兩人於是一前一後地跑到庭院邊,探出頭往外看。
——沒見過。
佩提婭眯眼道。她心想:原本以為是她來了呢……
“噢,是她啊。蒂沃阿——達米安費雪的母親!”塔提亞說,佩提婭吃驚了:“是她?”她再定睛看,怎麼也不能把這個行動遲緩,體態臃腫的女人跟她印象中的人影重合起來。“怎麼老了這麼多?”她嘀咕道。“兒子的事唄……”她回答:“看來是她來參加這個‘大南部會議’了。好了——”她轉過頭道:“快告訴我你是為什麼回來的——”
她定了眼神,但佩提婭已不在那兒了。勞茲玟的車隊過後,階梯上只剩空洞的花瓣,佩提婭就站在燈光昏暗處,順她的方向看去,就可四匹零落,孤寂的馬,緩緩從黑暗中浮現。騎手搖晃著上前,但正因這顛簸反而生出種堂皇,那姿態像是這宮殿,任何宮殿,無論是存在的還是滅亡的,活著的或死去的,原本都應屬於她似的!
“噢!”她恍然大悟,不再問了:原來在等她!她的眼珠轉了轉,不知怎麼,她覺得這件事合理,正常極了,卻不知究竟是為什麼。“美斯明閣下。”她聽佩提婭恭敬道,迎接那馬上的人,那頭黑色的長發,那雙藍色的眼,從黑暗中浮現,哪怕看上去疲倦異常,此人依然不失威嚴!她像最後一位達到的異國君王。
她看著她下馬;幹淨的領子撲在她面上,帶著洗滌的香氣。四月的夜晚有介乎寒冷和熾熱之間的獨特。她站在那,沒有上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