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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啟門;整間屋浸沒在深藍色中,如此真實而彌漫在觸覺上,人不會問這處藍是從哪兒汲取的,她不像觀照著海的色彩而像行在海中。海水極淺,冰冷地浸過她的腳踝,月光在白沙上閃爍,波光遊走在黑暗之間像生在海底的藤蔓,細長分枝,使人回憶起那些無靈魂事務中最生機勃勃而優美的一種。地面像海下的森林,這樹影的樣貌可誘惑人,拋棄自己的靈魂,進入海中。窗開著,窗簾也如此,屋外的海比屋內更沉,遙遠,由是其攝人心魄的魔力也隨之減退——屋內,這海藍最可怖的是它的透明,創制了某種幻象,人竟可完全窺探其中。仿有水母漂浮四處,她踏冰冷的水走近,伴著不斷吹動窗簾的風,‘呼啦’,‘呼啦’,‘啪嗒’,‘啪嗒’,那原先微微開著的門亦發出搖晃聲,但越發低沉了,從外入內的光越發黯淡,她張開嘴唇,面容空洞。

床簾浮起,內裡人影似在月之舟內搖晃,她伸出手,似欲為她撐住船,為她握住槳,盡管月光海平靜。

——殿下。

她輕聲道,無人回應,那人影側躺,像擱淺的海民,潔白,濕潤而疲倦。

“厄德裡俄斯殿下。”她又叫了一聲,沒有回應——她甚至沒有聽到呼吸聲,而瞬間幻象消失了,先前幾乎被粉碎的精力回到她體內。她沖上去撥開床帷,俯在床上,月光照亮那處安靜蜷縮的身體,她的瞳孔收縮,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跌撞沖向門口,手指扣著門欄。

——來人!她吼道:殿下遇襲!

像捕食者的驚動撞破了獵物的歡宴,花園中的秩序頓時改變,但她沒有時間欣賞那流動似黃金的景象,她跑回去,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沒有護衛,為什麼四處是如此安靜,清潔。她跪在那具身體旁——她看見她躺在那,面容蒼白,眉頭蹙起,小腹仍隆起,蜷縮身體,一隻手臂抬起,遮著什麼東西。藍光混著月影起伏,冷汗沖刷她的身體,她的頭腦空白——那是什麼?

“哈!”她驚呼一聲,向後退去。“昆莉亞!”維格斯坦第叫道;他是最先趕到的,神色凝重,不知何事竟讓妻子驚呼。她沒有回應,情形浸沒黑暗中不明,他皺眉,但容不得猶豫。他帶著醫藥包奔到床邊,抱起那新産婦人冰冷僵硬的身體。

——休克。他喃喃道,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從婦人的手臂中落下,他看不清,聲音焦急,喊道:昆莉亞,昆莉亞,你在哪?孩子呢?他四處尋找,同時動著手指;他從包裡取出藥草抹在厄德裡俄斯的口鼻上,滿頭汗水,將她重新平放在床,按壓她的胸腹。

“殿下,殿下。”他的聲音破碎了,染著平日不見的絕望和狂熱,眼中發黑:“求您了……”

月在背後凝固著,他看向她痛苦的神色,注意她僵硬的四肢,心底冰冷。昆莉亞沒有回應,他叫道:昆莉亞!他發了怒:你在哪?

——這兒。

她忽然回答,令他一愣。他的頭腦徹底亂了,目光向下,見婦人的手合緊,捉著什麼東西,那小東西,原先在她的臂彎裡,先前掉落了,無聲無息,所以兩人都沒發現,他睜大眼,手上動作,用上全副力氣……永恆般的時間和折磨後傳來一聲咳嗽和呻吟……那小東西依然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動作,變化。它就在那。

樹林搖晃,月影動了,向側邊傾斜,露出那小東西的側邊;漏出一顆藍綠色的石頭。血肉作成的紋理看著他,漠然不動,一眨不眨。厄德裡俄斯大口喘息。

“……寶寶。”她掙紮,眼淚滑落眼眶:“我的寶寶。安鉑。”她道:安鉑?

他忽然無話可說;一陣寒意爬上他的脊背。他退後一步,手上的藥草散落,帶著濃厚的苦香,背後,黑影升起,他撞到它,哆嗦一下。——是我。她低聲說,也似乎恍惚,是我,維裡昂。

他低頭,看見她的靴子,再往後,看見兩具倒在側邊的身體。他看到它們的臉,蒼白而僵硬,沒有表情。死人。她們看著地面,抬起頭,對視,不發一言,最後看向前方。她們看著那婦人將那孩子——始終沒有動作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孩子;那個有藍綠色眼睛的孩子,抱在懷中,敞開胸乳,要安撫她。

“……刺客。”厄德裡俄斯仍流著汗,似有些痛,輕聲說:“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用手去擋……謝天謝地,我的寶寶沒有事。”嬰兒含住她的□□,她面帶微笑,淚水滑落,手撫摸她柔軟的,看上去可憐的小腦袋。

不一會似整個花園宮的人都聚集到門外,她們驅散了人群,有半個夜晚都未交談,等厄德裡俄斯睡下後,兩人回到議會廳,阿帕多蒙,那個醫生,也在場,面上帶著同樣的失魂落魄。他向她們問了話,聲音平靜而猶豫。

維格斯坦第問起那兩人的身份和死因。“又是醫生和侍從。”阿帕多蒙搖頭道:“兄弟會確實花了大價錢,買通了最關鍵的人物……”

她想著那尊破裂的女神像;她的丈夫笑了笑,眼中沒有笑意。

“我好奇他們的原因——能如此精確地買通兩次,這幾乎是連錢也做不到的事了。”他說。阿帕多蒙沉默片刻。他沒有反對。

“萬幸王女和小殿下都沒有事。”為了驅散寂靜,同樣,為了結束和釐清,維格斯坦第問道:“那兩人的死因是什麼?”

寂靜很長。她沒有回頭;某種程度上,她後來想到,那是因為她不敢回頭。她始終看著大殿內的女神像,害怕那上面也出現裂痕。她很高興直到阿帕多蒙開口,上面都沒有。直到最後,那雕塑都同過去一樣慈愛而圓滿。

“說實話,我不知道,維格斯坦第閣下。”他說:“但我有一個猜測,只是,我認為這很可能是唯一的可能……”

“……他們是被嚇死的。”醫生回答,猶豫許久,最終開口。聲音落在地上,清脆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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