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而走到排布覆雜的難解之處,蕭雨玫則拿起碧花簫,將其中玄機用簫聲表達,由聶遠意會而出。亦有偏狹難行之處,則由聶遠拔劍斬斷舊藤蔓,再引蕭雨玫透過。
如此兜兜轉轉走了一天,雖然行程許久,但兩人都絲毫不覺疲累。夜幕再一次降臨之時,兩人並肩站在樹梢遙望夕陽,看夕陽與桃花、人面相映,竟還覺韻味無窮、意猶未盡。
聶遠見這天終於還是到了盡頭,考慮一番措辭,向蕭雨玫開口道:“自從我醒來以後,又在蕭堂主這裡盤桓三日,聽蕭堂主為我解答了疑惑,心中甚為感懷。但我在外還有凡塵未了,今晚就要告辭了。”
蕭雨玫聽後沉默半晌,聶遠見她如此,心中明白是自己欠了她許多。聶遠願以自己擁有的一切東西報答她,可她總說不要回報,而是索取一件她最想要的東西,這讓他始終無法理解……
“蕭堂主……”
“我很想知道,你過來的二十年,未來的二十年,乃至於你剩下的人生,到底在追求些什麼?”這一次蕭雨玫的說話,終於如平靜的水面上起了少許的波瀾。
聶遠一時愣住,他沒想到蕭雨玫會問他這樣的問題。片刻之後,他答向蕭雨玫道:“我是一個鬼谷弟子,歸隱不是我的宿命,更何況我還有身世未明……”
“如果有人能給你這樣一種人生:你不用再陷入恩恩仇仇的殺伐中,不用再為愛恨嗔痴而互相追逐,你愛縱酒便縱酒,愛賞花便賞花。那……那你的宿命、你的身世真的還重要嗎?”蕭雨玫追問道。
聶遠在這一霎那間才終於明白,蕭雨玫留他在醉花堂的三日中,第一日給了他“劍簫和鳴,天下第一”,第二日給了他“飲酒花間,縱情瀟灑”,第三日則給了他“檀郎謝女,天造地設”。
聶遠心非木石,此刻誠然動搖了,而這也不是他這三日間第一次動搖。在這裡他不用時時繃著神經,不用去謀劃什麼天下大業,也不用去拯救苦難中的世人。
可聶遠仍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對蕭雨玫說道:“一年前,我曾與師弟柴榮舉劍立誓,相約要共匡天下,共救黎民蒼生。我若中途而廢,有違誓言,便也不配再用青霜劍,更不配與堂主共做那所謂的‘天下第一’。”
“可以我所知來看,你師弟似乎並未出現在回雁峰上。不管是他怕了絕劍門的聲勢,還是他不想跟各門派為敵,他終究是沒有來,他已經負了你們的誓言。”蕭雨玫淡淡道。
“不,他沒有。”聶遠斬釘截鐵道,“他信著他的道,和我的不同。”
“所以你一定要走?”蕭雨玫問道。
“我要走,在這一座美麗的醉花堂外,還有人在等著我。”聶遠望著遠方,眼神堅定。
“你以為在等你的那個人,如果她已經不在了,你還要去嗎?”夕陽黯淡的光芒灑在蕭雨玫的臉上,讓她顯得稍稍有些落寞。
“她會在的。”聶遠堅執道。
蕭雨玫再一次默然無語,過了半晌,她似是下了一個決心,對聶遠道:“關於柴姑娘的一件事情,或許還沒有人告訴過你。是我和她帶你來到醉花堂中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夕陽照在水面之上,宛若點點金鱗,浮光躍動。柴嫣靜靜看著眼前躺在池塘邊上的聶遠,不忍將目光移開。
蕭雨玫早在路上就將關於青霜劍和碧花簫的事情告訴了她,蕭雨玫的簫聲和她自己是那樣的美麗,連柴嫣也為之心折。
而當聶遠和在潞州時那樣在噩夢中掙扎,蕭雨玫只需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然後緩緩地吹出一首柔和的樂曲,就能讓他再一次安然入睡。
柴嫣想到這裡,不由得朝自己發出一個苦笑道:“柴嫣啊柴嫣,他救了你三次性命,算上解藥,就是四次,一點也沒欠你什麼。而你留在他的身邊,既不能報答萬一,又不能有任何助益之處,除了源源不斷地給他找麻煩,還能如何?”
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一位醉花堂主似乎都是聶遠最為般配的那個天命之人,而自己作為一個他生命裡的匆匆過客,或許也該悄然離開了罷。
柴嫣來到露華池邊,拿出了懷中的解藥。這一個來自大理的瓷瓶上面有著數道劃痕,代表著它千里迢迢來到她手中的不易。
柴嫣怔怔看了這瓷瓶半晌,忽然抬起了手,想要將它扔進池中。自己和聶遠的這一別之後,世間諸事無可留戀,不如聽天由命,休要再受愛恨煎熬了。
可她再看一眼聶遠的面容,想起他在回雁峰上曾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又想象出他遠赴大理千難萬險求得解藥的不易。想到這些,柴嫣握緊了手中的瓷瓶,又拔出瓶塞,將其中的解藥放入口中嚥了下去。
解藥入口之後,她漸漸覺到臟腑里長久存在的灼熱之感緩慢褪去。過得不久,她忽地感到一陣噁心,連忙尋到一個偏僻處嘔吐,這一吐吐出了許多黑血,黑血中還包含了類似於蠱毒之物。
她明白那小小的一粒解藥,終於根除了這個種在自己身子裡許多年的劇毒。如今她終於能做一個正常人,去放膽地愛和恨、去肆意地笑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