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證件中的紙條似乎為維塔指示了接下來的行動。維塔僅僅是對那張條子掃了一眼,便將它遞給了沃芙。後者雖然活的長久,但大多數時候其實是泡在各種遺蹟和紙堆當中,人生經驗其實並不豐富。所以,即使紙條上的自己已經被沃芙揉的模糊,她仍然沒能看出裡面有什麼樣的玄機。
“這上面統共四個字已經被你抹花了三個了,”維塔有些看不下去:“沒什麼玄機,只是指引我們去下一個匯合的地方而已。”
“煙囪源頭”,紙條上寫的字就是那麼簡單。馬兒自從從那入口真正進入挖掘現場的腹地時,便幾乎沒有再停下來衝陌生人打響鼻的機會了。工地外鬆內緊,被押運進入的隊伍瞬間就會被早已蓄勢待發的武裝工頭們分走,加入他們各自麾下的血汗隊伍之中。
而後,僅僅是驚鴻一瞥,維塔甚至在這些摩拳擦掌的工頭中又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疤臉科林,那個曾經屬於鬣狗幫的混混。此刻的他猶如換了一個人,衣衫整潔而乾淨,代表“工頭”身份的徽章被他擦得雪亮,連臉上疤痕的溝壑都被清理的精精神神。如果不考慮他具體所做,簡直能被拉出去評選一個模範中年的稱號。
很好理解,維塔收回觀察這些漸漸陷入狂熱的工頭的目光。之前在工業區時,自己就感嘆過這個時代能當包工頭的絕非善類。而斯蒂芬妮在赫裡福德的根基並不深,她想開動起一個十數萬人的工程,那麼所選擇的工頭必然要比尋常時更要兇狠。
譬如疤臉科林這樣原本就業務嫻熟的前黑幫,或者因為觸犯軍法被投入獄中的騎士或軍人之類。蹲監獄的,斯蒂芬妮給他們赦免。沒有身份的,斯蒂芬妮給他們解決。
還不夠。
斯蒂芬妮還灑下了名為權力的餌料,讓幾個其貌不揚又能力平平的人直接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又對這些工頭畫下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大餅,讓嫉妒與野心成為工頭們把壓榨的火焰燒向被他們分走的工人的燃料。
這樣,整個工地便成為了吞噬與壓榨的不眠機械。
還差了一環。
維塔騎著馬兒的身影被人看到的剎那,來自阿曼達之指所探測到的敵意就沒有停止過。不,也不能說是敵意,被投向自己的視線更類似於對於擁有強健肉體的人的一種怪異的渴望。
叫人怪毛骨悚然的。
還好調查員的面具以及維塔腰間特意露出的槍支幫他免去了大多數麻煩。維塔不想在這裡問路,視線一直在專注觀察所有煙囪下連線著的管道走向,在觀察所謂“煙囪源頭”究竟在什麼地方。
然後艾比便皺起了臉,繼續透過阿曼達之指警惕敵意的工作便落在了她的肩上。無數微妙的窺伺被小姑娘迅速略過,直到……
她扯了扯可以傳話的臍帶:“維塔,有人在警惕你。”
“這很正常,調查員應該很久沒來過這裡的腹地了。”
“不是這樣的警惕,更像……厭惡?”艾比斟酌語言:“不是針對你的身份,倒像是針對你的個人。”
針對我?我又得罪什麼人了?於來自臍帶的提示,鎖定了那幾個敵意的來源。很遺憾,維塔並不認識這幾個人,只是在他們清點勞工隊伍的行為中看出他們也是工頭。硬要說的話,這些工頭相比其他黑幫,罪犯亦或是軍人出身的來說,面板更黑一點,手掌上的繭子也更厚一點。
“……我明白了,”維塔目光鎖在那幾個人身上:“看我的這些個工頭曾經也是黑戶工人。”
差的那環補齊了,就是缺乏一個激勵的機制。維塔坐在馬上搖搖晃晃,那幾個工頭已經悄然消失在列隊的人群中。維塔似乎又想起了一些遙遠的往事:“我很喜歡的一個將軍曾經對自己手下的潰退困惑不解,他問過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的軍隊會敗這麼快?就算是5萬頭豬,敵人抓三天也抓不完。”
艾比似懂非懂,維塔似乎找到了那些煙囪的源頭究竟在什麼地方,卻是繼續對艾比解說:“但那個將軍錯了,5萬個人確實比5萬頭豬好對付的多。畢竟人會恐懼,會在壓力下屈服於管理,人會自己去管理人。”
曾是黑戶的工頭眼光顯然更加老辣,被他們牽走的隊伍當中少有重病在身的。如同區分牲口一樣,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什麼人能夠多幹活,什麼樣的人更聽話。畢竟不久前他們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中之一。自己人對付自己人更為順手,也更會心狠手辣。
但很奇怪,被所謂“自己人”壓榨的勞工們反而不會有多少反抗的情緒。相反,淳樸的他們總會認為透過自己的努力,會獲得與工頭們相似的地位。殊不知他們越努力,工頭的地位就越穩固。即使偶爾有人真的被垂青,也只是因為他的工頭不再受斯蒂芬妮的信任而已。
這種似有實無的希望才是真正維持工地有序運轉的殺手鐧。維塔想說很多東西,但看著艾比的臉又覺得什麼也說不出來。接著,他感覺天上的太陽熱的有些讓人心焦。抬起頭看,那發光天體的扭曲已經有一段時間未曾變化了。好像將要就此穩定,連溫度都和以往沒什麼區別。這是不是神靈們留給人類的又一虛無縹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