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班回家,爺爺早早地做好了她愛吃的飯。爺爺說,他的寶貝孫女工作辛苦,作為新人還要給很多人服務、看老員工的臉色,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她回到家,都決口不提不開心的事,比如她媽來兩趟,問她找了什麼工作、在哪裡上班,一個月開多少工資等等,甚至惦記著第一個月的工資能給她多少這樣的話。爺爺和他們自己的小屋,都會讓她覺得無比放鬆和溫暖。為了她上下班方便,爺爺搬回了鎮子上住,只是白天她上班不在家的時間在大棚裡忙活。看到自己寶貝孫女每天開開心心上下班、沒什麼心事和煩惱的樣子,爺爺的心裡也是一片坦然。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註定無法迴避,也到了該有個說法的時候了。該讓她知道的、哪怕要面臨的是波浪滔天的狂風海嘯,也必須得讓她知曉。
吃完飯,夢遙站在灶臺邊洗碗,爺爺坐在一旁巴塔巴塔不緊不慢地吸著菸袋。每年爺爺都會自己親手種一些菸葉,在開闢出來的最合適的土壤裡,成熟後用自己的方法採摘、晾曬、收集處理,成品菸絲口味細膩獨特,綠色有機,自己寶貝得不得了,只有他的老朋友和一些重要的客人才有會分到些許。
“遙遙,爺爺有件事兒得告訴你。”
巴塔聲突然一滯。爺爺抬手敲了敲菸斗裡燃盡的灰,悠悠地開口。
夢遙正在洗碗的手也突然一滯。爺爺不是個話多的老人,如此鄭重地表明,一定是件比較重要或嚴肅的事情,只是她一時還猜不到爺爺會說些什麼,微微調整一下呼吸,不動聲色地回應爺爺:“爺爺,你說,遙遙聽著。”
爺爺起身,慢步踱到窗邊,抬頭,似正望向外面的一個點,又似並無什麼東西值得關注。半晌,背對著她緩緩開口。
“今天中午,齊雋一家請你大伯大媽吃飯,要我也一起去。他們兩家一直有交道來往,這個咱們都是知道的,今天一定要我也過去,齊雋爸還特意跑了好幾趟來請,我就猜到了他們有話說。”
“他們說什麼了嗎?”毫無懸念地猜到了此事一定與她有關,夢遙一時還來不及掩飾內心的慌亂,問話的聲音裡帶著不可控制的輕顫。
“哎!”爺爺一聲長嘆。這嘆息聲裡包含了太多的心思,太多的無奈。
“說出來你也別難過。孩子,這個結果其實你是早就該料到的。爺爺心裡一直都明鏡似的,但那會兒不是不到時候麼跟你說了也沒有用。你這個孩子,善良、執拗,只會由別人來辜負你,你是怎麼也做不到先放手的。”
夢遙把頭垂得低低的,幾乎低到了塵埃裡。洗碗的動作變得一頓一頓的,彷彿上了發條的機械鐘錶一般。
半天沒有聲音,馮玉樹老人回頭。夢遙沒有轉身,依然背對著她,整個身體被籠罩在夕陽西下那份亮晶晶的金色光芒裡,高高的個子,彷彿只有瘦瘦長長的那麼一條。這單薄落寞的身影深深刺痛了老人心底的那份柔軟,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沒有保護好這個身世坎坷、從小缺失了母愛的可憐的孩子,偏生這個孩子一直以來活得都像一叢野草,堅韌頑強、踏實懂事、努力上進,尤為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孩子還善良正直,正因此這才誤導了他,讓他在無形中放大了這個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覺得最後的結果一定會水到渠成、在任何時候回頭都不會晚,卻是刻意迴避了將來面對此情此景時夢遙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一定會承受的這份痛苦和艱難。
想到此,馮老頭的心越發鈍痛得就像正在被一塊硬物來來回回地磨一般。他越發覺得自己無能,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在關鍵時候沒有點醒她,以她的聰明一定能聽得進去的,可是這麼多年來,自己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不說破、不制止,這是自己的失職!這麼大的失誤,簡直不能原諒自己!
在夢遙看不見的地方,老人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爺爺,鍋碗我一會兒再洗,我先出去一下。”說完摘下圍裙,拿了外套就要走。
“你要去哪兒?有什麼話跟爺爺說就好。”
“放心爺爺,我很快回來,我只是想親口問問。”聲音被壓得低低的。夕陽的光照射進屋裡,女孩兒的眸光染著幾分晶瑩的淚意。
馮玉樹老人還沒有來得及在深深的自責中收回神來,夢遙已經跨上她的電驢,一溜煙兒便不見了人影。
身體突然像被抽了魂兒一般,他慢慢走過來,站在夢遙剛剛站立過的地方,拿過還沒有洗完的碗筷,機械地、木然地,一下一下地洗著。
當夢遙停好車腳步似灌了鉛一般踏進齊雋家院子的時候,一家三口人正在吃飯。她的到來,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三個人略顯慌亂地陸續站起身。
“夢遙來了?吃過飯了嗎?大娘給你添副碗筷啊。”
“大娘,我吃過了,您別忙。”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吃飯了。我來只想親口問問,齊雋哥哥真的,真的不用我再等他了麼?”
三人一聽是這事,都低了頭,又慢慢回到位置上坐好。
“哎!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沒有談物件,你對他好,心裡有他,有你這麼個好孩子,這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們全家人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