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再也受不了了,從小到大,什麼時候見過這麼血淋淋的場面,即使是殺豬宰羊,也都是先將他們催眠,然後安樂死。
一時間,胃裡如同著了火一般,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如果不是酒店老闆扶著,一定會癱坐在地上。
阿瓦一郎則瞪著著眼睛,不肯放過每一個細節。只有老闆筆挺地站著,面露勝利的神色,象是復仇的天使。
“對您萬分感謝,閣下,”阿瓦對酒店老闆說,“我們正在左右為難,大傷腦筋的時候,您給我們幫了大忙。”
“是的”老闆一邊回答,一邊轉身對青年露出很自豪的笑容,說,“這都是那個糊塗的馬克·斯基不好,以致我不能隨時幫助你們解決困難。他沒有對我提到你們的窘況,我很想找一個機會來認識一下我的好鄰居。我一聽到可以幫助你們一下,我就趕緊抓住這個可以效勞的機會。”
當傑克緩過神,強烈放反胃感不再那麼強烈,頭腦也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見阿瓦一郎正拿著一隻杯子在喝水,臉色那變得蒼白,這杯水實在是他極其需要的,同時,他看見老闆正在換上那套小丑的服裝。
他機械地向廣場上望去,一切都不見了——斷頭臺,劊子手,屍體,一切都不見了,剩下的只是人群,到處都是嘈雜而興奮的人群。
“喂,”他問老闆,“剛才還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老闆回答,”只是,如您所見,狂歡已經開始了。趕快換衣服吧。”
“的確,”傑克說,“這一幕可怕的情景已象一場夢似的過去了。”
“是的,對我是如此,但對那犯人呢?”
“那也是一場夢。只是他仍睡著,而您卻已醒來了,誰知道你們之中哪一個更幸福呢?”
“安部太郎是個很乖巧的小夥子,他不象一般人那樣,一般人得不到別人的注意就要大發脾氣,而他卻很高興看到大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同伴身上。他就利用大家不注意他的時候混入人群裡溜走了,甚至對那兩個陪他來的可敬的憲兵謝都沒謝一聲。
唉,人真是一種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動物。您快換衣服吧。瞧,一郎先生已經給您作出了榜樣。”
一郎的確已把那條綢褲套在了他的黑褲和那擦得雪亮的長統皮靴上。“喂,一郎,”傑克說,“你真的很想去參加狂歡節嗎?”
“老實說,不!”一郎答道。“但我真的很高興能見識一下這裡剛才的場面,我現在懂得老闆所說的話的含義了,當你一旦看慣了這種情景以後,你對於其他的一切就不容易動情了。”
“而且這是您可以研究人性的唯一時機,”老闆說道。“在斷頭臺上,死亡是最公平的,不管你是富貴還是貧賤,它撕掉了人一生所戴的假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老實說,皮皮魯的表現實在醜惡,這可惡的流氓!來,穿衣服吧,二位,穿衣服吧!”
“老闆,你的才華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當個商人真的委屈了你,你應該坐在肅靜的講臺上,談談人生的意義。”
“我剛才說到了死亡,死亡是永恆的,人生的意義,就是為了等待死亡,我們在活著的時候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死亡做準備。”老闆把為傑克準備好的衣服遞給傑克。
傑克覺得要是不學他兩位同伴的樣子,未免太荒唐了。
於是他穿上了衣服,綁上面具。那面具當然並不比他自己的臉更蒼白。
他們化裝完畢以後,就走下樓去。馬車已在門口等著他們了,車子裡堆滿了五顏六色的碎紙和花球。他們混入了馬車的行列裡。這個突變真是難以想象。
在廣場上,代替死的陰鬱和沉寂的是一片興高采烈和嘈雜的狂歡景象。四面八方,一群群戴著面具的人湧了過來,有從門裡跑出來的,有離開視窗奔下來的。從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角落,都有馬車擁過來。
馬車上坐滿了白衣白褲白麵具的小丑,身穿花衣手持木刀的滑稽角色,戴著面具的男男女女,有的扮演高貴的侯爵夫人,有的扣住一隻眼睛扮演海盜,也有騎士和農民。
大家尖聲喊叫著,打打鬧鬧,裝腔作勢,滿天飛舞著裝滿了麵粉的蛋殼,五顏六色的紙,花球,用他們的冷言冷語和種種可投擲的物品到處攻擊人,也不分是敵是友,是同伴是陌生人,誰都不動氣,大家都只是笑。
傑克和一郎象借酒消愁的人一樣,在喝醉了之後,覺得有一重厚厚的紗幕隔開了過去和現在。
可是他們卻老是看到,或說得更確切些,他們仍然在心裡想著剛才他們所目睹的那一幕。但漸漸地,那到處瀰漫著的興奮情緒也傳染到了他們身上,他們覺得自己也不得不加入到那種嘈雜和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