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莊內有兩棟特製的“涼殿”,能夠消暑納涼。
涼殿依小河而建,殿旁裝有水車,利用水的動能,能將河水運送至屋頂,河水從屋頂沿屋簷化為水瀑落下。
水車轉動時,還會給屋內的機械式風扇提供動力,帶動風扇旋轉。
如此既能降溫,又能給屋內送風,可謂是一舉兩得。
這套涼殿的製作工藝傳承自唐代,唐玄宗當年甚至還建造了可以容納數百朝臣的超大型宮殿“含涼宮”。
不過如今戰亂連年,致使財政困窘、宮殿逼仄,城南皇莊的兩棟涼殿僅僅是小型寢宮的規模。
涼殿消暑納涼,又不用耗費多少人力,唯一的缺點,就是水車轉動,以及水流落下時會產生不小的噪音。
最近的日子裡,郭榮就是因為這擾人的噪音,以及心中的憂慮,整夜整夜難以入眠。
有時郭榮甚至要捱到天微微放亮,眼皮實在撐不住了,才能勉強入睡。
郭榮平躺在床榻上,腦後枕著內嵌冰塊的清亮瓷枕,雙眼出神地盯著輕柔的絲織床帷,耳旁忽的傳來符貴妃輕柔的鼻息。
符貴妃是符皇后的親妹妹,與姐姐一道嫁給郭榮。
如今符皇后臥病在床,大部分夜晚都是妹妹符貴妃侍候郭榮。
郭榮扭頭看了眼符貴妃長長的睫毛:說好的要陪我一道熬到天明,你卻悄無聲息地睡著了......
符貴妃每夜都承諾會陪郭榮一起熬夜,卻每夜都挺不住,獨自酣然入眠。
郭榮當然不會因此怪罪符貴妃,他聳了聳眼皮,將頭轉正,繼續出神地盯著床帷。
人可以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而失眠,興奮、憂慮、悲傷、病痛等內因,或者噪音、干擾等外因。
郭榮之所以失眠,是他心懷憂慮,卻又有些莫名的興奮。
憂慮淮南焦灼的戰局、憂慮夏稅能否正常進行、憂慮新上任的翰林學士承旨能否勝任、憂慮竇儀上任洛陽是否會引發武官們的群情激憤......
至於莫名的興奮,則來自於一種幹了“壞事”之後的難以自抑。
限制武官的權力,是先帝郭威,乃至這過去四朝十幾任皇帝的夙願。
自後梁以來,十幾任皇帝莫不出身於武人。
這十幾位帝王感同身受,皆深知武將亂權的危害,每一任皇帝無不想方設法削弱武將的權勢,不少皇帝甚至因削藩而丟掉性命。
但削藩這一浩大工程卻並未因皇位、朝代的更替而休止。
隨著一代代帝王鍥而不捨的努力,繼承權、監督權、司法權、任免權...地方軍鎮的諸多大權逐漸迴歸朝廷的懷抱。
但削來削去,卻一直沒削到最關鍵的點,那便是隻有武官能夠出任封疆大吏的鐵律。
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刺史,皆屬於武官途徑,即便是朝廷想讓某位文官暫領一州,這位文官必須先轉入武官途徑,才能勉強讓眾武將接受。
先帝郭威在任時,終於打破了這一鐵律。
自第三朝後晉開始,朝廷基本收回了地方節鎮的繼承權,地方節鎮大多不再父死子替,轉由朝廷委派節度使。
同時,受朝廷直轄的地方節鎮,通常三到五年就會換一任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