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進的玩笑之語,還真讓隨行的護衛們緊張起來,不少人甚至慌慌張張地扭頭四顧,想找到所謂的南唐伏兵。
護衛頭領上前拱手道:“節帥,這周邊弟兄們早就仔細巡視過數遍,絕無南唐伏兵,山下也有我軍駐守,南唐兵也不可能摸上山來。”
隨行護衛都出自宋州州軍,故以節帥稱呼李重進。
“我隨口一說,你們還真當真了。”李重進笑著環顧諸護衛一眼,又望向了那淝水之戰的古戰場:
“可親眼見到這古戰場,我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隱憂,此番我大周討伐南唐,正如那前秦一般,傾盡舉國之力,若是在這壽州城下橫遭慘敗,我大周的下場,恐怕也不會比前秦好上多少。”
周朝此番討伐南唐,可謂是精銳盡出。
若是周軍全軍覆沒,契丹收到訊息後,內鬥估計轉瞬就會停下,而後契丹鐵騎就會大舉南下,南唐、蜀國、北漢也會趁火打劫,周朝屆時無力抵抗,自然分崩離析,中原將再度陷入無邊戰亂。
吳觀當即勸慰:“有相公領兵,我大周定不會重蹈前秦之覆轍,只是壽州堅城一時難下,相公才有此憂慮,待到城中糧草耗盡,或是南唐援軍上鉤,這壽州城必然不攻自破。”
當即就有護衛附和:“就是,節帥百戰百勝,豈會敗給區區南唐?”
旋即,護衛們紛紛響應,將李重進吹到了天上去。
過了片刻,見護衛們有所停歇,李重進笑容滿面,抬手輕輕一按:“好了好了,奉承話多說無益,咱們這就回營,明日就要開始攻城,今日你們都早些回營歇息。”
回到軍營,天色已經有些昏黑,李延慶隨父親走入大帳,終於等到了良機。
“三郎,明日一早你就要南下滁州,早些去歇息,我會派親衛護送你南下。”李重進略帶疲憊地脫下身上的甲冑,靠坐在躺椅上。
李延慶卻沒有動身:“阿爹,孩兒還有一事不明。”
吳觀正在案頭處理文書,聞聲抬起頭看了李延慶一眼,旋即埋頭,繼續處理文書。
“問吧。”李重進眯著眼,挪了挪大腚,找了個舒服的體位。
“阿爹之前計劃圍點打援,靜待南唐援軍上鉤,那此刻為何又急於強攻壽州城,甚至到了徵調十數萬民夫攻城的地步?”李延慶言辭並不激烈,甚至極為冷靜:
“此番孩兒乘船南下,看著一船船百姓沿汴河南下,其中,就有一萬八千名來自宋州的百姓,他們可都是阿爹治下子民,而且皆是正值壯年的成年男丁,少了他們,來年宋州恐怕沒法應付朝廷的上供錢。”
李延慶並不打算用激烈的詞鋒,或是刻板的儒家教條來激怒或者說服父親,他清楚,這些絕對沒有任何作用,而是要曉之以情,動之以利。
宋州目前總人口不過二十五萬,若是驟然減少一萬八千名成年男丁,來年賦稅就會大打折扣,這自然就會損傷到李重進的利益。
李重進睜開雙眼,望著黑漆漆的帳頂:“你以為,是為父要攻城?”
“那,難不成是...”李延慶一愣,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照隱吳觀的字,你和慶哥兒說明,我累了,去睡會。”說罷,李重進豁然起身,走進了後頭的臥房。
吳觀抬起頭,放下手中毛筆:“三郎,到為師身前來,我替相公說明。”
李延慶緩緩走到老師身前:“老師,學生已經清楚,強攻壽州城,是聖上的意思。”
“沒錯,正是聖上的意思。”吳觀輕聲嘆息:“上月末,那南唐李璟遣使北上求和,卻在求和信中自稱唐朝皇帝,且不願割讓寸土,只願賠償點金銀之類的阿堵物。
聖上閱信震怒,幸得聖人相勸,方才勉強平息,聖上卻勒令相公立刻強攻壽州城,且調韓令坤輕兵襲取揚州,想來是要證明我朝禁軍的強大戰力,藉此威懾南唐,好讓李璟痛快投降。”
此時民間習慣稱呼皇帝為聖上,皇后為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