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孩子。
這世上大概只有陳國勳會這麼形容尼德霍格,那個被所有生物敬畏的存在,食物鏈頂端的皇帝。
它是孤獨的孩子?當然是。
在那個古老的年代,新的龍族們還未誕生,舊龍族才剛剛穿過北冰洋尼伯龍根的大門,來到這個浩瀚的世界,第一次仰望燦爛的星穹。
那是個充滿光明的紀元,誰都心懷希望,人人都勇敢驕傲,除了那個叫做尼德霍格的孩子,因為他的母親很早就死了。
“母親?”西子月一愣。
“最古老的那批龍族,都是有母親的,除了那位至尊,直到尼德霍格登基後,母親這個概念才從龍族們的世界觀中消失。”陳國勳用平緩的聲音說,像是長河那樣流淌。
由於沒有母親,從降生的那一刻起,那個叫尼德霍格的孩子就不曾被擁抱過,以至於他天生就嚴重缺乏安全感,從不對任何同類露出笑容,害怕一切會對他造成傷害的東西。
但命運偏偏還是找上門來了,他被長老會選入一項偉大的計劃,透過這項計劃後,他就會成為世界的新主宰。
不需要經過他本人的同意,他被強行扶上了那張他本不想登上的王座,與他一起登上王座的還有整個長老會,每個長老的意識都寄宿在他的大腦中,像是一道道魔咒。
在那些魔咒的侵蝕下,身體和性格都越來越不屬於他自己,表面上他坐擁在鋼鐵王座上,向全世界發出怒吼,實際上他蜷縮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看著那些影子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分裂成數不清個自己。
像他曾經創造出的雙生子那樣,他自己的意識也正在一分為二,一個是誓言要向全世界復仇的黑色皇帝,另一個依舊是那個懦弱的少年,害怕一切。
終於某一天,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體內的靈魂了,開始分崩離析,從外界看上去,那位黑色的皇帝是被其它東西殺死在自己的鋼鐵王座上,但實際上真正能殺死它的只有自己。
在那場海嘯般的自我毀滅中,那些原本寄生在他身上的長老們逐一覆滅,只有少量靈魂僥倖逃過一劫,它們像是諸神黃昏中的那些倖存神靈,將來還會前往南方建立新的國度。
而尼德霍格本尊,那個強大、憤怒的人格已經徹底死亡了,他將自己的骨骸葬在了世人無法企及的地方,等待將來某一天或許能再度復甦。
可漫長的時間過去了,重新睜開眼睛的是那個懦弱的尼德霍格。
他穿過了死亡的荒原重返世界,坐擁過王座的頂端,也見證過王座的崩塌,最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龍族不再是世界的主宰,人類的數量空前繁多起來,尼德霍格在街道的縫隙裡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很久才走到陽光下。
“歷史上,我曾有無數次機會讓家族崛起,但我全都放棄了。”陳國勳漠然注視著遠方的歷史。
“也是因為害怕麼?”西子月同樣注視著那段歷史,看著男孩在街道上拘謹地行走,彷彿誰都是他的敵人。
“任何東西,一旦燃燒起來,總會有熄滅的那一天,想要一直生存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永遠不要被他人發現......西子月,你應該也能體會吧,那種死亡的封閉感,像是裝進一個箱子裡,四周只有黑暗與寒冷。”陳國勳微微顫抖。
西子月的目光重新落回營養瓶中的自己:“知道,我的誕生曾藉助過海洋與水之王的卵,龍王重生時所經歷過的,我都經歷過。”
“這也許就是新龍族的優勢吧,斬斷與母親的聯絡後,它們便擁有了繭化這項能讓自己不斷突破壽命限制的能力,因此也就能夠忍受那種黑暗......但對我來說辦不到,說來諷刺,因為我才是新龍族的締造者,而我卻無法忍受它的代價。”
“那權力呢?你應該同樣渴望著它吧。”西子月低聲發問。
“沒錯,我同樣渴望著權力,因為它似乎是唯一能讓我不再害怕的東西,所以我也一直都在培育優秀的後代,還試圖與長老會倖存者接觸,為了重新取回那份遺失的力量......可是權力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吸引你去爭奪的同時,也在審判你。”
那個懦弱的尼德霍格退縮了,他沒有勇氣去坐上那張佈滿荊棘的王座,但不論他做出怎樣的選擇,諸神之黃昏總歸會不顧一切的到來,沒有人能逃得過歷史的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