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順笑了片刻,神情忽然浮上幾分惴惴,壓低了聲音道:“公爺,陛下溺水,朝局果真很危急了麼?”
秦堪平靜地點頭:“我不瞞你,確實很危急,數日之後若陛下還不醒,內閣抵不過朝臣們的壓力,必然發起廷議商量新君人選,這些年我手握重權,京師和地方官府黨羽眾多,若新君即位,我恐怕免不了會被新君猜忌排擠……”
丁順一驚,急忙道:“公爺可有應對之策?”
秦堪搖頭:“無以應對。他是君,我是臣,我可以對朝臣政敵痛下殺手,但不能對新君動手,否則我便是天下公敵……”
丁順是武夫,這幾日眼看著京師朝堂氣氛越來越壓抑,不過他對秦堪向來有信心,所以他相信秦堪任何危機都能有驚無險度過,但他沒想到如今朝局已危急到這種地步,聞言腦門頓時冒出一層虛汗,臉色也有些發白。
秦堪靜靜地看著他,道:“你在害怕?”
“不……不怕!”丁順使勁挺起了胸。
秦堪笑了:“怕就是怕,何必那麼死要面子?不妨老實告訴你,我現在也很怕,怕得要死,如果新君瞧我不順眼,只需卸了我的權,再發動幾個朝臣對我參劾,內閣和司禮監走個過場,我和我妻小全家的脖子上便懸上了一柄鋼刀,隨時會人頭落地,史書裡更會將我寫成一個千古大奸臣,比宋朝蔡京秦儈之流好不了多少……而你們這些跟隨著我的舊部,更是秋風掃落葉般掃得乾乾淨淨,連一根頭髮絲兒都不會留下。”
丁順的臉色愈發蒼白了,額頭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淌。
秦堪同情地看著他,卻很不厚道地問道:“有沒有感到褲襠隱隱有一股溼意?”
丁順發白的嘴唇抖了幾下,見到秦堪戲謔的目光,丁順忽然感到一陣惱羞成怒,眼中的懼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片森然的厲色,惡狠狠道:“公爺您別嚇我,這些年我老丁做到五品鎮撫使,金山銀山見過,山珍海味吃過,京師最美的窯姐兒我玩過,往家裡娶了四房如花美妾,給我生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老丁這輩子值了!不過就是個死,老丁這就回去把家中長子秘密送走。給老丁家留個後種,再來跟隨公爺鞍前馬後,公爺您想幹什麼老丁和弟兄們都陪著你,你若不想反抗,老丁和弟兄們把刀扔了任他們砍殺,你若想來一出黃袍加身,老丁這就發動……”
“閉嘴!”秦堪臉色一變,厲聲喝斷了丁順即將脫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丁順嚇了一跳,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卻還是住口不言了。
左右環視一圈。發現周圍並無外人。離他最近的只有一幫侍衛,是從南京便一直跟隨他的老弟兄,秦堪這才放下心,扭頭看向丁順時已換了一臉怒意。
“真應該把你拿進詔獄。像刑訊那些犯官一樣用羊筋線把你那張臭嘴縫起來永遠說不了話!”秦堪惡狠狠地道。
丁順經過剛才這一嚇彷彿忽然頓悟了一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不要命的混蛋勁兒。沒皮沒臉地笑道:“左右都是老弟兄,傳不出去的,公爺您放心。”
秦堪臉色鐵青。握著馬兒韁繩的手微微發顫。
他忽然察覺,原來自己的任何決定已不僅僅是自己的事了,他的肩上揹負了太多的責任,不僅是自己的妻小,還有這些老部下的妻小家眷,和無數依附於他的朝中大臣的妻小家眷,一個念頭的左右,將決定多少條性命的生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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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還走在回府的路上時,秦府卻來了一位稀客。
稀客其實不算多稀,只是和女主人有點不對付而已,所以這些年一直住在東城內街唐子禾的豪宅裡,和唐子禾相依作伴,卻正是塞北朵顏衛部落頭人花當的掌上明珠塔娜。
十年過去,草原上的珍珠已漸漸收斂了野性,性子比當年溫婉許多,不再像支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如今的她還是喜歡穿著漢家女子出嫁時才穿的大紅衣裙,無論何時何地看到她,都像一團跳躍的火焰,永遠不肯安靜。
塔娜一直跟杜嫣不對付,唯一有優勢的拳腳功夫在杜嫣面前也時常見拙,大大小小吃了幾次虧後,塔娜終於承認了自己不如杜嫣的事實,所謂一山不容兩隻母老虎,於是塔娜乾脆一賭氣搬了出去,和唐子禾住在一起。
久不登門的草原女兒,朵顏部花大當家強拉硬綁與秦堪湊成對兒的她此刻不慍不火地坐在內院的廂房裡,神情頗不耐煩地打量著牆上那一張張她永遠也看不懂的前朝書畫真跡,不時撇著的嘴角充分顯示出這位無知者理直氣壯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