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妻子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來,聲音乾澀而沙啞:“這麼快就問完了?這邊夜景真不錯,我都看入迷了。你肚子餓了?那我們去吃壽喜鍋吧,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兩個居然都能活著看到這一天,值得好好慶祝一下,是不是?”
女人把臉深深地埋在丈夫的肩上,含糊地嗯了一聲,兩人旁若無人地抱了一會兒後,似乎才想起身邊還有兩個旁觀者。大橋真也放開妻子的腰肢,對著日暮俊介和林真一深深鞠了一躬後,便拉著大橋真知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警視廳。
“林君,對大橋夫婦的詢問結果,你怎麼看?”日暮俊介看著大橋夫妻倆依偎著離開的背影,開口說道:“大橋真也倒是情真意切,而且他的證詞前後也沒有邏輯矛盾的地方。
值得注意的是大橋真知子,我感覺她對神之木英矢的仇恨要遠強於她的丈夫,再加上她最後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我想,當年大橋美姬的自殺應該是另有隱情,而且這隱情只有大橋真知子瞭解,母女倆並沒有告知大橋真也。”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可是這樣一來,情況就複雜了。”林真一快速地翻著手裡的筆記本,一邊一目十行地看,一邊沉著聲音說道:“什麼樣的秘密,會讓大橋母女倆不願意告訴大橋真也?那必然是一件會讓他勃然大怒,無法接受,甚至會去找神之木英矢算賬的事……”
林真一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不願意再想象,那個可憐的女孩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日暮俊介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喃喃自語道:“我們不要再瞎猜下去了。如果能知道,當初大橋美姬找心理醫生治療抑鬱症時,他們之間聊了什麼就好了,面對醫生,她應該會說些什麼出來。
但是,霓虹京都心理所和一般的心理所不一樣。大橋美姬自殺案目前沒有實際性證據可以與神之木英矢被殺案聯絡起來,我們是肯定要不到資料的。”
日暮俊介話中的深意林真一自然心中有數。霓虹京都心理所是霓虹政府明文允許,除了有上級批文的重大刑事案以外,可以依法拒絕警方獲取病人隱私的診所,他們就這樣貿貿然登門,一定是敗興而歸。
林真一糾結地咬著水筆的筆帽,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表弟關北月。這孩子現在正在那家心理所當醫生助理,說不定能幫上忙。
接到林真一約飯郵件的時候,關北月正端坐在帶教老師的身後,旁聽他對病人的現場治療。
這是一個雖然只有二十來歲,但已經有過多次自殺史的女性焦慮症患者,過去在多家心理所都進行過抗焦慮治療,但是收效甚微。十天前,她再一次在家中的衛生間裡割了手腕,這一次,年輕的姑娘似乎下定了決心,用幾乎將手腕砍斷的力量,割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染紅了衛生間近乎一半的地磚。
關北月看著女孩,按照普通人的眼光,她看起來實在不像一個“會自殺的人”:她的頭髮做過精心的挑染,深栗色的髮色配上雪白的面板,看起來精緻可人;身上穿著的毛呢大衣是關北月不久前剛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奢侈品牌新款,價格之高昂令人咋舌。
但是女孩手腕上包裹的那一層厚厚的紗布,完全無法聚焦在某一點的雙眼,極快的呼吸頻率,每一處細節都能看出,她的心理此時正處於極端的亞健康狀態。
從關北月大學畢業後進入這家心理所實習開始,他幾乎每個工作日都會遇到好幾個這樣的患者。雖然在學校裡讀書的時候他就知道,在現代人中,患上心理疾病的人數佔總人數的百分比是多麼驚人,但是一直到進入社會,書本上那一串串的同濟數字成為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這一點。
不論意志是堅強,亦或是脆弱,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間用鋼筋水泥澆注出來的黑色房間。在關北月看來,來心理所求助的病人,大多數都是放開懷抱,想要擁抱這個世界的人。
只可惜,當他們被現實世界刺得遍體鱗傷,想要縮回到那個黑色房間,關閉住心門的時候,突然驚訝地發現,就連那個房間,此刻都是不安全的。
所以他們焦慮、痛苦,這些感受就連自我疏導和自我傷害都已經無法遏制。所有人的眼睛中都閃爍著恐懼和微微的希翼,鼓起勇氣來心理所尋求幫助,也許是他們心心念唸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帶教老師似乎從背後感受到了關北月的心不在焉,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關北月這才如夢初醒,低下頭在筆記本上胡亂寫了兩筆。
他心中暗暗叫苦,北野老師是帶教醫生中最嚴厲的一位,由於德高望重,他還有著對醫生助理是否能自行就醫的一票否決權。自己怎麼就好死不死,偏偏挑在這個時候魂飛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