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環,你去喊老汪來折桂花,等一會兒給蕙小姐、芸小姐帶回去,”淑英記起一件事情便向翠環吩咐道。翠環答應一聲,走開了。她還帶了茶壺去泡開水。
“給我帶回去?”蕙略略驚喜地問道。
“不錯,我還記得蕙表妹是喜歡桂花的,”覺新滿意地插嘴道。
蕙露出了苦笑說:“虧你們還記得。”她又淒涼地接下去:“我不要了,讓二妹帶點回去也好。我今年一點興致也沒有。
好花帶到我那兒去,不過一兩天就會枯萎的,還不如讓它留在樹上。“”你不折,花也要謝的。橫豎明年又會一樣地開放。你何必這樣愛惜,“淑華不以為然地說。
“蕙表姐,你不必客氣,帶點回去罷。樹上枝子又多,我們也看不荊我們以後會常常給你送花來。你要是愁悶的時候,看看花,也還可以解悶,”淑英親切地對蕙說。
“蕙姐,二表妹的話也很對,”琴也附和道。她憐惜地望著蕙,一面壓住突然發生的悲痛的感情。“我們天天在掛念你,好容易你今天到這兒來了。我們大家常常在一起耍,大家熱熱鬧鬧的。你一個人在那邊有時候也會想到我們罷。我們沒有法子去看你,折點花枝送給你,你看見花就好比看見我們一樣。這也可以安慰你。你看好不好?”“蕙表姐,你看琴姐真會說話。我們想得到的說不出來,她一下子就說出來了。她又教二姐讀書。她是我們幾姊妹的好姐姐。我們真離不開她。我從前真擔心她會飛到別家去。現在我不怕了,我曉得有二哥在這兒,我很可以放心了,”淑華看見蕙的眼睛裡漸漸地浮出淚水,便故意打趣琴道。
“呸,我在說正經話,要你來岔嘴。我又不是小鳥,怎麼會飛來飛去?”琴微微紅了臉帶笑啐道,惹得眾人都笑了。
笑聲剛歇,眾人便看見園丁老汪拿了一把斧頭跟著翠環走過來。
蕙嘆了一口氣,帶著喘息地悲聲說:“你們的好意我不會忘記。不過我現在很怕看見花謝,我總記得《葬花詩》裡面那兩句: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固然如是。
其實人又何嘗不是這樣?我平日在家……“她說到這裡,忽然咳起嗽來。她俯下頭,用手帕掩住嘴,一隻手還壓在石桌子上面。她這次比較咳得厲害,臉都掙紅了。綺霞站在旁邊給她捶背。眾人關心地望著她。連老汪也站在天井裡帶著驚奇的眼光看裡面。
不久蕙止了咳,把翠環遞給她的茶杯接過來,喝了幾口茶。她還喘了一陣氣,過後疲倦地抬起眼睛看看眾人,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想出去歇一會兒。”“姐姐,我陪你出去,”芸含淚地說。
“我們都出去罷,”淑英介面說。
大家都贊成淑英的話。她們臨走時,淑華還吩咐老汪把桂花砍下來送到她的房裡去。
蕙在淑華的床上躺了一會兒,精神也漸漸地恢復了。琴和淑英姊妹們都留在房裡陪伴她。後來她也坐起來了,跟她們隨便談了些閒話。她講話少,還是她們談得多。後來琴和淑英姊妹出去“擺供”,留下芸和翠環、綺霞在房裡陪伴蕙。
供擺完不久,便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午飯在覺新的房裡吃,覺新、覺民兩人也來參加,仍舊是淑華請客,不過她同淑英商定的在花園裡賞桂花的計劃卻無法實現了。
蕙只吃了大半碗飯。不過她看見淑華們有說有笑地鬧著喝酒,她的臉上也常常浮出笑容,這使眾人更加放心。這一頓飯吃了兩個鐘頭,蕙的座位比較舒適,她覺得自己可以支援下去,極力不使自己露出一點疲倦的樣子。她想:這也許是她同他們最後一次的熱鬧的聚會了。所以她也不希望早早散去,而且也不願意以她的哀愁來敗壞他們的興致。後來她剛剛離開桌子,張嫂便奉了陳氏的命令來催她和芸準備回家。
陳氏擔心蕙的身體支援不住,要她早早回家休息。這一夜她留住在周家,這是周老太太同鄭國光講好了的。
蕙走的時候,淑華堅持著要綺霞把幾枝桂花放在蕙的轎子後面放東西的地方。蕙終於把桂花帶走了。她的一乘轎子應該是特別地重,因為她帶走的不僅是幾枝桂花,還有那幾個少女的愛和同情,而且她還帶走了覺新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