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很遠,鄭好忍不住說:“爸爸,為什麼退出競爭呢?你的技術是配件廠最好的,如果憑技術,誰也競爭不過你的。可是退出競爭,就等於失去工作了。”
鄭鐵山苦笑了,說:“我何嘗不知道呢!”鄭好說:“倘若下崗了,以後我們怎麼辦呢?”
鄭鐵山嘆了口氣說:“在我們車組,除了我,就是你閆明叔叔車工技術最好。可是他家庭條件太差了。妻子有風溼病,行動不便,他自己有胃病,經常吃藥,有個兒子正在上小學,還有個姑娘在鄉下跟著他老孃過,前幾天他老孃過世了,姑娘今年就要來城裡讀高中。一家老小全指望他這份工作。他從東北把工作轉到配件廠才五六年,在這裡無依無靠,無親無友,倘若下了崗,你說,他一家怎麼辦?”
鄭好說:“閆明叔叔很可憐,這份工作對於他一家的確是更重要,可是我們,我們不也會很苦嗎?”
鄭鐵山說:“小好,將來就是再苦。爸爸也會供你讀上大學。”鄭好說:“可是爸爸,沒有了工作,去哪裡賺錢呢?將來我怕你會受很多苦很多罪呢!”
鄭鐵山說:“當年戰場上,爸爸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吃苦受罪呢。想起那些曾經為國捐軀的戰友,我已經很幸福了。”
父子兩人騎著車子,趕到了龍山所屬的夏鎮,已經是十二點左右。從夏鎮再到段奶奶家所住的龍山還要翻越兩座大山。其間有十多里路,全是盤山道。崎嶇山路蜿蜒向上,猶如蛇行,累的父子二人大汗淋漓。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騎上山頂。下山時車子在山間土路上上下跳躍,鄭好感覺腸子幾乎都快被顛出來了。看父親穩穩騎著車子。鄭好心想:“爸爸不愧是個軍人,真是穩如泰山呀。”
不久龍山村就已經遙遙在望了。那個孤零零矗立在河道旁邊的低矮草屋,就是段奶奶家。
四面是用諸多不規則石頭壘砌的院牆。高處有一人高,低處則已經倒塌,邁步就可越過。曾經的木門隨著旁邊石牆的倒塌,變得有些傾斜了。
再近一些,鄭好看到了破舊木門上斜斜貼著的兩張白紙。鄭鐵山也看到了。他們扶著腳踏車呆呆地站在村口槐樹下。那張白紙在秋日斜陽下,刺得他們眼疼。刺得鄭鐵山流下了眼淚。他說:“我們來晚了。”
在村內一個小商店裡他們獲悉,她已經離去四天了。由於長期獨居,親戚較少,她侄孫在當天就把她埋了。
“墳就在那面。”經營商店的婦女走出來,指著東面長有許多雜草的山嶺告訴他們。
他們在商店內買了些上墳紙,香,還有一些果品。來到山嶺上,在一片生機盎然,長得綠油油的麥田裡,孤零零矗著座新墳。
鄭鐵山與鄭好擺好了供品。鄭鐵山掏出火柴點香,不知是嶺上風大,還是手有些抖,連著劃了十數根火柴,都沒能點燃。鄭好搶過,幫著點了。鄭鐵山深深鞠躬。他滿臉淚水。泣不成聲。
燃盡的紙灰被風捲起拋向天空。嶺下水庫內的野鴨不知被什麼驚起,驚叫著在他們頭頂飛過。遠方夕陽下,長長的一列火車在火燒雲的下面快速的行駛。傳來的汽笛聲,悠長而飄渺。
他們再次回到村口槐樹下,在門口站立許久,看著倒塌的圍牆,破爛的草屋,不勝唏噓。而旁邊一連好幾座房子都是嶄新二層洋樓,即便不是樓,也都是平房或瓦屋。這好像是全村最破的一座院落。
鄭好心中一陣刺痛。她的孩子為這個國家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可是這個國家卻不能給他唯一的親人一個好的遮風避雨的地方。
當染紅天邊的最後一朵雲彩開始變得暗淡,寒意越來越濃的時候。鄭鐵山深深嘆息一聲,說;“我們走吧!”
就在他們剛剛騎上車子,要離開龍山時候,突然後面有人呼喊,“是鄭叔嗎?”鄭鐵山與鄭好回過身。
見遠遠的一箇中年男人騎著車子趕來。對方穿著一身嶄新中山裝,兜裡插著管鋼筆,腳上穿著黑布鞋。整個人看上去幹淨利索。不像普通村民,倒像是個幹部或是教師。
對方急匆匆趕來,氣喘吁吁下了車,簡單做了自我介紹。他名叫段天明,是這個村的村長。死的段奶奶是他姑奶奶。
段天明說:“我下午來取這裡的東西,聽商店裡人說有人給姑奶奶上墳,我猜一定是你,就急著趕來了。現在太晚了,路上車開得兇。最近路上也有些亂。今天無論怎樣你們都不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