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防看他這樣,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道:“你是為孝道所以才不敢說,我憫你忠心,卻惜你不敢言志。起來,說吧!”
他親自將長子扶了起來。
司馬朗道:“兒子就真的說了,只是怕父親生兒子的氣!”
“有什麼可生氣的,事已至此,”司馬防苦笑了一下道。
“當初被呂氏用流言逼迫逃至此,是無奈,是迫不得已,然而兒子以為,此事,與其糾結於壞事,不如往好處想一想,總是想著這其中的不甘與憤怒,也不會高興,與族中子弟的前程又有何益處呢?!”司馬朗道:“我司馬氏自仲達隨呂布從軍開始,就已經與之綁在一條船上了。無退路,無離去的可能。呂氏若興,司馬氏興,呂氏若敗,司馬氏也會生不如死……無非是顛沛流亡而已。難道還能投往別處嗎?!論這天下英雄,如今除了呂布,還能有誰,值得我司馬氏託付效忠?!又能有誰,一定能保證得到這天下?!曹操?!袁紹……不,此二人,父親都瞧不上。如今連小霸王孫策都已被擒……徐州便是有勝算,至少現在是證明了他不是光有野心而無實力的存在。如今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兒子與族中子弟,想要建功立業,不負此生!父親!還請父親成全!”
司馬防嘴唇都抖了起來,道:“……你,你們竟想主動去援應廣陵嗎?!”
“不得不去,也非去不可,”司馬朗道:“非有不甘,實心甘情願!”
“好,好,好……非常好!”司馬防也不知道是啥心情,反正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又笑又哭的樣子,特別的茫然倉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又攔得住你們嗎?!罷罷罷,隨你們志向而去,不必理會我的意願!”
司馬朗伏地道:“無父親授意,不敢擅專!”
司馬防氣的不輕,道:“不敢擅專!哼,好一個不敢擅專!”
“你可知,若是呂氏敗了呢?!我司馬氏這麼多子弟攪入進去,是要粉身碎骨的啊!”司馬防道。
司馬朗道:“若是不去,現在就要粉身碎骨!徐州無存,司馬氏將何以附!”
“父親!”司馬朗紅著眼睛道:“難道人生於世,只能為家族而生存這一個選擇嗎?!原先司馬氏與世無爭,這些事也原不與我們相干,可是即已被逼至此境,就已是沒有退路,為何不將此看作是上天在探測我們司馬氏是否可為之舉?!”
司馬防愣了一下。
司馬朗道:“絕境也未必不是天時啊!父親,兒子與族中青年子弟,想要為生於世間的志向活一次。哪怕粉身碎骨,也願意更上層樓,而不是隻一味躲著受氣了!如今連仲達都願意主動進取,我們更應當辭不讓!將來才能等到真正可能轉機的時候!屬於我們司馬氏的時候!父親不想要看到這一天嗎?!想我司馬氏源於周室,位列三司,可是自亂世伊始,司馬氏一直韜光養晦,敢問,又要養到何時?!如今,三司何在?!我司馬氏,又將何在?!將來……若呂氏功成,司馬排位於朝,可能有舊榮?可能有新貴?!”
司馬防癱坐在腳上,臉色有些青白。
古人跪坐,跪坐也是有力氣有禮數的,就是都得繃著力。而卸了力癱坐,就相當於力卸去了,十分放鬆,或是失望至極的時候的表現,這都是失儀和失態的一種表現。可見此時司馬防內心的震驚。
“眼看呂氏起,眼看呂氏興,眼看他宴賓客,而司馬氏只是看著……”司馬朗道:“兒子在徐州時日雖不多,然而,看到無數世家崩解,守著舊制,卻與世無益,而有多少新貴,奮然崛起,成為新門貴族,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而躲在族中什麼都不做嗎?!”
“司馬氏守河內至今,族中興旺,都說人才輩出,與世無爭,然而,真正的家訓,父親知道,”司馬朗道:“除了司馬氏,袁氏,孫氏,哪一個不是妄蓄大志?!我司馬氏也不例外,全族上下都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天時,一個能帶著司馬氏真正的走上更進位的人出現……可是,如果,這一切都不會來呢?!”
司馬防臉色極為難看。
司馬朗道:“就算想要等待這樣的機會,不也得在前進時等待嗎?!這般不甘心被利用,這般不憤於被逼迫,實是無能者為!徒勞無益而已!”
司馬防氣的發抖,道:“你休以為這般說,我便不知道是你在激我!就這麼想摻合廣陵的事情!?”
“禍之福之所倚,福之禍之所伏,禍福難料也!”司馬朗道:“……父親自來此,一直陷於糾結之中,反而一葉障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