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走出門，將屋內的空間留給李冉，卻並未走遠，而是站在院子裡，只要他往外看一眼，就一定可以看到我。

這場雪太大了，鋪天蓋地地砸下來，平等的壓住每一分天地，用白色禁錮住世界上。我伸出手，輕盈的雪花落入掌心，緩緩化成淚滴。

流動的血液像是被凍成了冰，我望著漆黑夜空中皎皎流星，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逼得我想立刻轉身回頭，沖進去問他能不能再等等。

再等等，我捨不得你。

我還想和你再去莫斯科河邊走一走，把岸上所有的洋甘菊都數一遍；我還想和你再多養幾只貓，我們和他們慢慢變老，走不動路了也覺得很好；我還想和你有很多很多個冬天，陪你看很多年很多年的雪。

我一定可以留下。

可是……可是……

我拼命告誡自己不可以，不可以。

我知道我向來自私，可唯獨對你，我做不了決定。這世間蹉跎太苦，我怎能讓你不得解脫？

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可我不能縛你。

我將月季藏於身後，純白予你，枯枝葬地。

我曾擁抱過一個荒蕪的魂魄，它埋在破碎的殘夢裡，日暮不賞，朝夕不理，偶爾清醒過來，也帶著世間最溫柔的笑意。

若你心安無妄，我也所願得償。

我終身謝佛，肯送觀音度我，從此過往不算枷鎖，萬般皆錯。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我第一次看到日出。

漫天的色彩破夜而出，而華蓋之上，星辰依舊。赤色隱於綽綽清黛山影，綿延至山河萬裡。紅日冉冉從黑暗升起，掠過浮雲的一瞬便在剎那化為金色，普照四方，像一條波光粼粼的長河，橫亙於億萬年的時光。世間的一切美好都沐浴在此刻的萬丈光芒中，燦爛無雙。莊嚴盛大之下，也許是因為未停的落雪，竟又扯出了半絲半縷的繾綣。

我忽然想起初見他的那日，整個世界昏天暗地，漫天飛雪裡，連風都太過擁擠。萬物向他奔湧而去，如撲火般奇跡，不可思議。

待到最後一片雪花落地，我推門而入，撇下身後華光璀璨。素白的瓷磚上洇開一朵又一朵鮮紅的花，豔如臘月寒梅悄然綻放。兩只小貓被放在了窩裡，睡得安穩平和，身邊是剛放好的貓糧。桌邊豎著一把很老的吉他，五年內我曾無數次聽過他哀傷的哭聲，如今它□□幹淨淨地擺在桌邊，重新上了弦。

赤日煌煌，其芒未央。

血跡的盡頭，那裡躺著我的愛人，無聲無息。

我站在原地，時間被無限拉長，讓我足夠平靜。

我想，他看了那麼多次日落，終於等來了一場盛大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