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意識到我在最彷徨無助的時候遇到了李冉,從此旅途坦蕩,有人常伴身旁,那他呢?
他比五年前瘦了些,但還算結實,身後燈光蕭瑟悽涼,綠樹成影,半月當空。
他蟄伏多年,從五年前起韜光養晦到如今,看著母親一點一點被怨恨吞噬,因果報應,在恐懼中慟哭時,他在想什麼?
痛快嗎,解脫嗎,釋然嗎?
他抱著怎樣的心態,才會去給那個曾經拋棄傷害過他的妹妹打出第一個電話?
我不得而知。
“你一直……都沒喊過一聲哥哥。”他閉了閉眼,沒有看我。
我下意識地張嘴想喊一聲,可那個簡單的音節卻卡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五年前我沒喊過他哥哥,五年後依然喊不出來。
“算了,”他頓了頓,快步向前走去,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像是重新套上了一層堅硬冰冷的盔甲,隔絕無關緊要的人事,“不用勉強。”
再漫長的路也走到了盡頭。一路松柏想送,終是到了大門口。
夜晚九點後的城市永遠燈火通明,是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刻。街邊小販在擺攤車旁四處吆喝,蒸煮的白氣連片,飄向一對對手拉著手“壓馬路”的年輕情侶。四輪車擠在人流中艱難行進,速度直接降成爬行的烏龜。交警穿著制服站在最擁堵的中心指揮,紅燈好不容易變綠,長長的車隊終於看見離開的曙光,車身齊齊一震,登時撒開輪跑起來,唯恐開得慢了就得一晚上被困在這。
滿街華燈初上,人間滾燙。
我分明已經走過,半身沒入街口的黑暗,卻又倏然轉身,駐足拍下了一張照片。
聖彼得堡從未有過如此濃重的煙火氣,就像我很多年前站在窗邊見到的那般熱鬧。
我從前看這般景象,能憶起的大概只有苦悶與無望,長夜漫漫太過孤寂,熱鬧終會散去。我漠然地看著燈下的一切,檀木桌子被脆弱的指甲劃出一道又一道痕跡,像刀刃割碎時間。
而現在,我卻只有一個念頭:
帶回去給李冉看看。
那一秒,我忽然很想李冉,很想他在身旁。
和他回到聖彼得堡,不用面對內心的虧欠,不用在意逃避過的一切。轉身有花海盛開,白雪飄來。未來是山高水長,鶯飛草長,抬頭驕陽萬丈。我可以陪他醉生夢死,長晝耽溺在盛夏,孤夜擱淺在臘月,不死方休直至長眠。
就那一秒,我很想他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