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摸他的頭發,上面還殘留著雪化過的濕痕。兩只貓偷偷摸摸地鑽上了床,從溫暖的被窩中探出個圓滾滾的腦袋,毛茸茸的身子貼過來,心滿意足地打起了呼嚕。
李冉一把撈過薄荷,把頭埋在它灰色的毛裡,聲音悶悶的,聽著遙遠又不真切。
“我爸今天跟我打電話了,說……說我弟弟醒了,他在醫院躺了這麼多年,終於醒了……他還說,祝我新年快樂……”
我看著李冉,不說話。
隔了這麼多年,他也終於記起,他還有個獨自漂泊的兒子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他打過電話了,我都快忘了他的樣子,”李冉面上仍舊笑著,“他換手機號了,今天打過來時,我還以為是騷擾電話。”
李冉今年更瘦了,手臂上青色血管凸起,和陳年的疤痕層層疊疊,像是沒洗過的畫布,早已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他站在人群中,隨時可能被人潮擠碎。
我捏了捏他的指骨,他嘆息著,斂去眼底的微光。
我明白他又開始回想。他總是一點一點,細碎又零散地給我講從前,把過去的歲月分成無數殘頁,待我拼出一幅以他為名的畫卷。
我知道他曾騎著車穿過大街小巷,衣角隨風而起,肆意又張揚。蟬鳴喧鬧聒噪,梧桐絮紛紛揚揚,落滿他走過的街道。
我想我見過他夢裡那片被烈日灼燒過的藍天,不掛一絲白雲,偶爾有燕群劃過那驚心動魄的藍,轉眼又不見蹤影。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漫長的生命被割裂成兩個部分,中間是無人可過的鴻溝,回首人聲鼎沸,睜眼滿目瘡痍。
他總是沉溺在白日的夢中,過去在他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傷口被撕裂而後結痂,滿地鮮血淋漓,他在清醒中說服自己沉淪,走向半夢半醒的瘋狂,窗外白晝煌煌,屋內陰鬱茫茫。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