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回過神來,訝然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卓王孫道:“或許是想搶了嬰屍逃走,或許是他們不想再活下去,要從湖底取出嬰屍自行了斷。”
相思道:“那我們……”
卓王孫看了她一眼,道:“我們只需立刻斬斷絲線。”
楊逸之道:“且慢,我剛才聽到這些喜舍人輕聲交談,他們的確是想取出嬰屍,在朝陽升起的時候與之同歸於盡。”
卓王孫淡淡道:“他們想怎樣,都無關我的決定。”
楊逸之皺眉道:“這些喜舍人看上去醜陋狡猾,然而暗中卻極為自負美貌。他們寧願在朝陽中和嬰屍一起灰飛煙滅,也不願被倥杜母蠶食或者變得老朽。卓先生何不遂了他們的這個心願?”
卓王孫冷笑一聲,正要答話,湖波微動,那群喜舍人已從水下鑽了出來,每人懷中都抱著一具嬰兒的屍體。
那些喜舍人木然向六芒陣中走來,臉上既是深深的哀慟,也是惶恐到了極致後的寧靜。
那個方才在陣中領頭唱歌的喜舍人最後一個從水中走出,一手抱著嬰屍,另一手捧著一大團絲線。他將每個喜舍人身上的絲線都從中收攏,團在一起,每條只留下幾丈長的餘地,讓其他喜舍人可以抱著嬰屍,在六芒星陣的範圍內行動。
那人徑直向著卓王孫走來,神色似乎有些懼怕。他猶豫了一會,又依依不捨地看了手中的線團良久,終於還是將它遞到卓王孫面前,口中低聲唸叨著什麼。
楊逸之看著他,嘆了口氣,對卓王孫道:“他將全族紅線交到你手中,作為證物,希望你能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能保持現在的容貌,在日出時死去。”
卓王孫道:“對青春貪戀到這個地步……”
他輕輕一揮手,沒有接那團紅線。
楊逸之對那人低語了幾句,那人躬身做出一個道謝的姿勢,他身後的喜舍人齊聲低應了一聲,聽上去不像是歡呼,倒像是低聲哭泣。
他們退到湖岸正中的六芒圖案裡,動手脫去身上那些破朽不堪的衣服,還不時從腳下捧起水來,往身上澆著。
那群喜舍人在用力擦洗自己和懷中嬰屍的身體,有些人還從貼身衣袋中翻出那些七色彩珠來,用泥土和溼,粘在自己的額頭上。他們的動作極為仔細,尤其對於身體上的文身,更是仔細清洗,有些人還彼此梳理頭髮和背部,那些黝黑的面板被水一沾,在月光下顯得閃閃發亮。
月色漸淡,天空青白,宛如魚肚。
微弱的光線中,那群喜舍人一面哭泣,一面梳洗。他們猙獰醜怪的面目上顯現出一片悲哀而自憐的神色,宛如傳說中那些盛年而逝的美人,臨終前對鏡自照,嘆惋不息。
若在平時,這一幕古怪的景象與其說詭異,不如說滑稽至極,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卻誰也笑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們的動作漸漸變緩,身體不住顫抖,神色也變得極為痛苦,似乎用盡全力才能完成當前的動作,有幾個人更是一頭栽倒在地上,被旁人攙扶起來,已是喘息連連。
不過,他們沒有一個人住手,連那個頭骨融化的傷者也躺在水中,一面慘呼,一面掙扎著清洗全身。
相思道:“他們,他們到底怎麼了?”
楊逸之搖頭道:“嬰靈出水之後,喜舍人的力量急速衰竭,何況日出前的霞光已經越來越盛。再過一會,他們只怕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些喜舍人似乎已承受不了霞光的照射,躬著背,雙手支地,全身不住顫抖,似乎既想躲進地上的溼土裡,卻又害怕弄髒了剛剛洗淨的肌膚,一個個全身顫動,婉轉哀吟。
相思實在不忍看下去,道:“怎樣才能幫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