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時從寺裡走出一夥胡人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有抱著樂器的,有邊走邊跳的,有放聲大唱的,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響亮的篳篥聲穿透了上空,盛裝的胡人開啟了喉嚨和四肢,圍火而舞,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裡三層外三層的觀者一副痴醉之態,幾百雙眼睛裡映著熊熊火舌和像走馬燈一樣的歌舞,誰也不肯挪動半分。
趙濯靈看著厚厚的人牆,只好站在馬車上眺望牆內風光。
歌舞漸消,一個胡僧橫步從祆祠裡走出來,左手彎刀,右手握拳。
趙濯靈只覺眼前銀光一閃,下一息,那彎刀已出鞘,隨著人群的尖叫聲攮進了胡僧的肚皮。他朝前邁了幾步,按著刀柄旋轉著朝腹中送了送,血腥氣直撲而來。胡僧若無其事地繞場一圈,口中念念有詞,繼而利落地拔出彎刀,在一片喝彩聲中不緊不慢地走回祆祠。
目睹了此等驚駭表演,人們對接下來的場景多了幾分期待,少了幾分詫異,有人交頭接耳,但視線始終不離篝火旁。
趙濯靈始終面帶笑意,她雖然看過不止一次,但仍津津有味。
歡騰略帶緊張的氣氛中,誰也不會意識到自己變成了獵物。日暮是不法之徒的保護色,篝火旁的演出則被動扮演了同謀的角色。鷹隼般的兩道目光掃視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盡管他的表情一派悠閑。
最後一位上場的胡僧掐著時辰完成了自己的祭儀,身體裡插著根竹竿大搖大擺地走回院子,院門闔上後,篝火也幾近熄滅,頓時人潮四散,路遠的人步子格外急,生怕趕上宵禁。
趙濯靈還沒坐回車裡,就被一群莽漢擠得晃了下去,險些正臉撲地,幸虧馬夫及時扶住她。
她拍拍胸口,感覺有些不對勁,伸手到腰間一摸,蹀躞帶上綁著的算袋和刀子俱已不翼而飛!只剩下孤零零的玉酒壺。便轉臉問馬夫:“剛剛有人靠近我嗎?”
“扶您的時候,有個大漢挨過來,很快就走了,沒見他做了什麼。”
“快找找他在哪兒!”
四下,人已散得稀稀拉拉,上哪兒尋去?
馬夫環視一週,搖搖頭,“不見了。”
“記得他的身形打扮嗎?”
馬夫瞧她十分緊張,仔細回想道:“約六尺高,穿著團花翻領袍,發式像胡人,但沒有鬍子,沒看見臉長什麼樣。”
她沉默片刻,心知遇到慣偷,嘆道:“罷了,回去吧。”
趙濯靈這幾日忙著寫新戲,本就少眠,丟了物件後,幾乎一夜未閤眼,晨間照鏡子,眼下泛著重重的青色,腦子也沉得像秤砣,幾捧冷水澆面,才恢複了一絲清明。
馬車一路顛簸,進了官署,那一絲清明也消失無蹤,拖著沉重的身子,她昏昏欲睡。
嘴裡嚼著幹茶葉,她強撐著批了一摞文書,作為分押尚書六曹的六位中書舍人之一,曾任禮部郎中的她分判禮部事。每日,禮部都要呈上堆積如山的書文,雖說都是常規部務,可總不能懈怠。
“趙舍人。”一個小宦官不知何時站到了案前。
“何事?”她抬起頭,認出是跟在劉監身邊的人。
“陛下召見。”
她面色一黯,“可知是何故?”
“女史說笑了,這哪兒是奴能知道的。”
趙濯靈放下筆,撐著書案站起來。
剛跨出門檻,她就聽見身後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心中不由苦笑,自己大概是最常被皇帝召見的中書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