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她無力道:“一個揚州城的平民女子,要怎樣才能走進京城官署?她要有上天恩賜的智慧和康健、溫和開明的雙親、足以溫飽的家資,還要能心無旁騖多年,每一步都不能出任何差池,方能進女學,赴京科考,幸蒙皇帝賞識,銓為職官,又有幸結識未來儲君,步步高昇。相較之下,你是官家女,有家學,可以免試進京城女學,能得到科考座師的指點。若我胸無點墨、只是揚州平民女子,在你眼中,和那鮮卑婢並無分別吧?世人怎麼看我?我清楚得很,若未進宮,我可鼓舞天下乃至後世平民男女,可如今,不過一妖妃爾。”
“姐姐……”周玥欲辯解。
趙濯靈擺擺手,“人生百年如石火電光,得情則樂,失志則悲,匹夫尚不可奪志,此乃聖人之義。我本想隱居以全其志,奈何不得。”
語罷,她便合上眼皮。
周玥稍坐,久久無語,起身道:“今日是玥娘受教了,玥娘告退。”
她走到外殿,看見門口長立之人,端身上前肅拜,“妾見過陛下。”
李盈抬手示意她起來。
周玥知道他聽到了剛剛的對話,便壯著膽子說:“陛下,妾有一言。”
“說吧。”他語氣疲憊。
“貴妃奉行君子之道,不降其志,不辱其身……陛下三思。”
李盈看了她一眼,抬腿跨進了內殿。
他行得極慢,步子有千斤沉。
宮女們魚貫而出,只剩下男女二人,一站一躺。
李盈俯視著趙濯靈,一夜之間,她瘦了許多,雙頰微凹,連發絲都失去了神采。
他撩袍坐在地上,胳膊擱在床沿,這樣能與她平視。
他握住她的手,輕柔道:“泊容……你聽外面的鳥啼,過幾日,我們去行宮吧,推開窗就是滿山的杜鵑,你不是喜歡聽我彈那首曲子嗎?說有杜鵑啼血的意境,每次都惹你流淚,你不知道,那時,每次我都想為你拭淚,可又怕唐突。”
有水珠滴在趙濯靈的手背上,隨即又有一滴,她撩起眼皮,只見李盈長長的睫毛上沾著微小的水珠。
他的表情有些滑稽,“泊容,原諒我好嗎?我讓道士來作法,是擔心你受邪祟侵襲才胡思亂想、說那些驚世駭俗的昏話。這個孩子是意外,你要相信,無論我做什麼,都只是想你多念我幾分,多在意我。從今以後,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你要恨我,怎麼對我都行。”
說著,他藉著她的手往臉上招呼。
趙濯靈抽回手,嘶啞道:“我沒病,也不是什麼異端。”
“對,你不是,”李盈迷怔了似的囈語,他緊緊抓著她的手,“你不是想做職官嗎?我答應你,去女學怎麼樣?”
趙濯靈轉過頭,對上他迷惘脆弱的神情,她手面上已經幹掉的淚跡化為火點,灼燒她的面板,灼燒她虛弱的五髒六腑,灼燒她岩石般的心,把她燎得雙眼幹澀,急需水的潤澤。
大滴大滴的淚珠溢位眼角,眼前模糊了,看不清他迷惘脆弱的臉。